警察直接把周静怡的男朋友带去警局了,虽然没犯事,但当时他冲上天台的过激举动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警察也是人,心里对这种没有担当的男人多少有些反感,寻个借口教育一通还是必要的。
周静怡独自一人租住在公司附近,警察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但是她家人都在北方,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本地好像也没有关系好的朋友在。
刘昭想了想,便主动邀请周静怡去大象公寓过周末。
周静怡乖巧地跟着刘昭穿过长长地逼仄的小巷,随着眼前的豁然开朗,好像一下子从钢铁丛林穿越到了她最熟悉的故乡。
只是记忆中的故乡在西北黄土高原上,这个季节,早已经是一片枯黄的荒芜,根本没有眼前这种满目翠绿。
走到大象公寓的小院前,曾迎春正在院子里摘菜,手指长的小青菜,叶片浓绿肥嫩,一掐就是满满的汁水,摘了一小筐。
小葱拔了一簇,香菜剪了几棵,大概是觉得地方太小,菜的种类太少,曾迎春有些不满地端起手里的菜筐,摇摇头站起来。
刚好看见刘昭带着人进门,有些惊奇道:“昭昭回来了,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刘昭简单介绍了一下,就带着周静怡进了屋,屋内,杨洛正从三楼噔噔噔跑下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呼小叫:“昭昭你看这个是不是你啊?要死要死我说你一大早火急火燎出去做什么,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了,这也太危险了吧?这谁啊真是,有什么想不开地要去跳——呃,这位是?”
周静怡眼神暗了暗,却抢在刘昭前开口故作轻松地自嘲道:“就是那个想不开的。”
她说完深深一个鞠躬:“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杨洛尴尬地挠脸挠脖子:“哎——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介意哈……”
曾迎春这会儿已经从厨房端了一盆刚洗好的水果出来招呼:“快坐下聊,吃点水果,都是我早上去批发市场买的,说是凌晨才到的,比超市的要新鲜多了。”
自从刘昭怀孕,曾迎春就把她入口的东西当成了头等大事,原本不敢一个人在大城市坐车的农村小妇人,无师自通摸索到了十公里之外的蔬果批发市场,一大早挤六点钟的地铁再倒十站公交过去买。
刘昭劝过她,让她没必要这样,她却始终乐此不疲。
曾迎春热情淳朴的态度让周静怡眼里一热,仿佛看见了她自己的妈妈,从前,她放假回家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去专挑好的、贵的、新鲜的水果买给她吃。
可如今,想到妈妈电话里的态度,她一时悲从中来,又忍不住红了眼圈。
曾迎春不明就里,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周静怡自觉失态,想了想便道:“没什么,阿姨,就是我有点想念我妈妈了,您和她很像。”
曾迎春眼里满是怜惜:“你家是哪里的呀?离着远不远啊?哎哟商洛,商洛是哪儿啊?”
杨洛见曾迎春和周静怡聊得投机,使了个眼色,带着刘昭上楼说话。
“咋回事呀?能说不?”
刘昭想了想,觉得毕竟是个人隐私,只简单说了一下公司那部分的事情,光是这样,杨洛就已经气得冒烟了:“靠!什么人啊这!这女的有病吧,她就是针对你所以迁怒了人小姑娘是不是?”
“嗯。”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总不能就这样轻轻放过吧?”
“其实很难处理什么,一个弄不好把事情传开,最受伤的还是周静怡。”
刘昭这样说着,但眼里的冷光却昭示了她并不打算轻轻放过这件事,张燃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她如果什么都不做,反而才会让张燃气焰更加嚣张。
但那是周一的事情,现在,她有些好奇地看着抱着平板看动画片的苏皓:“这么小可以看电子屏幕吗?”
杨洛翻了个白眼:“别提了,他一看见我的平板就闹着要看动画片,我各种问才知道,原来他奶奶带他的时候就喜欢开个动画片哄住他,好让她自己玩手机。然后我就多了个心眼,我去找了苏哲轩的抖音号,从他的抖音号摸到了我那个前婆婆的,嘿,你猜怎么着?”
杨洛气得叉起了腰:“一天三四条抖音,不是拍自己就是拍苏皓,用那种花里胡哨的中老年特效,评论区一堆捧臭脚的老姐妹,互相夸夸夸,顺便骂骂不负责任的儿媳。”
“刚刚我实在气不过,打电话又跟苏哲轩吵了一架,这个傻逼,还跟我说带孩子有什么累的,他妈妈带孩子轻松地很,合着就这么带孩子的,那当然轻松了呀!”
杨洛说着看了看时间,上前收起平板:“好啦,十五分钟啦,我们刚刚约定好的对不对?只看十五分钟,要不然你的小眼睛会疼疼的。”
苏皓嘴巴一瘪,习惯性就开始耍赖,杨洛眼疾手快,“歘”一下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支奶酪棒:“快看!这是什么!”
苏皓注意力被转移,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奶酪棒:“是奶酪棒!我要次!”
杨洛故意举着奶酪棒:“记住了,是因为我们宝宝信守承诺,只看了十五分钟动画片,所以妈妈奖励你一支奶酪棒,对不对?”
苏皓用力点头:“对!”
杨洛给他打开奶酪棒,他抱着去一旁大口炫,杨洛背对着他,动作迅速地把平板藏到了高处。
叹口气,小声道:“完全不让他看也不可能,就先让他养成这个意识,每次看不能超过十五分钟,一天最多给看个两回。”
“那他回去不还是?”
“明天苏哲轩来接他,我再骂他一顿,让他回去管好自己妈,要带孩子就好好带,真不想带那就把抚养权给我,大不了我再浪费几个月时间,他明年夏天差不多就能上托班了,再说还有英子和曾姨帮我呢!”
“我妈?她……”刘昭有些古怪地笑了笑,“我妈她带孩子肯定不玩手机,不过,我觉得她会无底线地宠孩子,尤其是男孩。”
男孩子皮得跟小野猪一样,落在曾迎春的眼里,她只会笑眯眯地夸一句:“男孩就是男孩,活泼的嘞。”
“我觉得你说得对。”杨洛长叹一口气,“曾姨她有时候这个思想确实是……也难怪你俩时常闹矛盾。”
“是啊,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她虽然爱我,但如果我是个男的,她会更爱我。”
“有的时候,我真的会觉得,我是恨她的。”
刘昭垂下眼,周静怡的事情刺激得她今天心绪有些不平静,搁平时,她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哪怕她曾经真切地感受过那种怨恨的情绪,但她一定不会这样说出口。
杨洛却伸手抱住她:“不,你不是恨她。”
“你只是爱她爱得很痛苦。”
刘昭一下子怔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其实这些日子,看着曾迎春为她起早去批发市场抢新鲜的水果蔬菜,看着她戴着老花镜不厌其烦地用手机去艰难地搜索孕妇食谱,翻着花样儿给她做各种营养美味的饭菜,她一边动容,一边又觉得很难受。
因为曾迎春总是会说一些话——
“你不吃孩子也要吃的。”
“这个听说对孩子发育好的。”
“多吃鱼,多吃鱼孩子才聪明。”
……
好像在曾迎春的世界里,刘昭就是一个输送营养的管道,她真正在意的,是那个才玉米粒大的胚胎。
“行了,不聊这些,我早该习惯的,”刘昭不自然地扭开头,生硬地把眼泪抹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表情都正常起来,“孕激素真是有点东西的,我这竟然还有点矫情上了。”
“嗯,孕期是会这样的,我那会儿有次半夜想吃菌子想哭了,上海也很难买到新鲜的云南菌子,最后我哭着爬起来给自己炒了一盘子杏鲍菇,一边吃一边嚎啕大哭,第二天看见业主群里有人说咱们楼是不是半夜闹鬼了。”
刘昭没忍住笑了一声。
周静怡在楼下,两人也不好一直待楼上,又怕苏皓闹到客人,于是刘昭独自下楼,杨洛在楼上陪苏皓玩积木。
早早吃过午饭,刘昭收拾了自己的房间让周静怡好好睡一觉。
本打算让周静怡留宿一晚,省得她孤身一人回住处再钻牛角尖,谁知道下午两点多就见周静怡捏着电话眼睛红红地出来了。
“怎么了?”
“我、我爸妈来了。”
周静怡带着哭腔:“我昨天早上才告诉他们我怀孕了,他们今天就到了,我家在村里,去最近的火车站都得坐三个小时中巴车,而且没有高铁直达,他们肯定是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呜呜……”
她捂着嘴巴没忍住哭了出来。
父母话里的冷硬让她一度崩溃心死,可在她一个人自怜自艾的时候,父母却已经半点没有耽搁、风尘仆仆地从那个偏远的农村,几度辗转,坐一辈子也没坐过几次的高铁,不知道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奔向一个陌生的城市。
她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父亲年轻时候到南方打过几年工,母亲一辈子都没出过县城。
周静怡大学时候勤工俭学,攒了五千块钱,她想用这五千块钱,让父母来南京玩一趟,但父母当时说,他们在老家呆惯了,害怕大城市那种环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虽然心疼钱的成分居多,但周静怡知道,他们对大城市心怀恐惧也是真的。
如今,却因为她一个电话,两人一点准备也没有就过来了。
怎么坐车?怎么买票?怎么进站?怎么中转?车上那十多个小时要怎么熬?饿了渴了怎么办?火车上的厕所要怎么用?
所有这一切,她的父母都不知道,她不知道他们需要问多少人,会闹多少乌龙。
但总之,他们到南京了。
刘昭换上外套:“他们到哪儿了?我陪你去接他们。”
曾迎春脸色微变,她有些不愿意刘昭出去,但她识趣地没有开口。
杨洛想替刘昭去,但她和周静怡话都没说几句,实在不合适。
“刘主管,我自己去就行了,我不能再麻烦您了,您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曾迎春看周静怡的眼里又多了丝怜惜,是个懂事的姑娘。
刘昭却知道,此刻周静怡肯定对于面对父母这件事心里还存着很大的顾虑,而且她刚刚怀孕不久,身体不稳定,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要让两个刚从农村过来的老人怎么办?
不过这些不好跟曾迎春明说,她便干脆强硬道:“别废话,走吧。”
曾迎春对周静怡那点怜惜一下子又变成了怨怼,被英子拉了一把,总算是没吭声。
等刘昭带人离开,英子才对曾迎春道:“你也不想想,要不是真有难处,昭昭怎么会不顾忌自己身体。”
曾迎春没说话,英子又道:“昭昭看着冷,其实心软得不得了,一看就是随了你。”
曾迎春被这句话说得又隐隐骄傲:“心软容易吃亏。”
“没事,昭昭比你聪明,吃不了亏。”
曾迎春就爱听这种夸奖,心里那点别扭也没了,扭头上楼:“我去帮小杨带会儿孩子,早上还听她跟人打电话呢,要赶工的,不能老让皓皓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