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如剑,刺向哥窑笔洗的底足。
任秋没有立刻说话,缓缓移动手机。
“大家看这里。”
文潇潇下意识地凑近了些,鼻尖甚至能闻到任秋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哥窑的金丝铁线,是胎体膨胀系数大于釉面,在高温冷却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开片,大的叫铁线,小的叫金丝。”
任秋一边说。
一边将光柱打在笔洗内壁,那里的开片纹路最为密集。
强光穿透青灰色的釉层,奇妙的景象发生了。
“看见了吗?”
“那些所谓的‘铁线’边缘,在光线下呈现出棱角。”
“这根本不是自然开裂,而是用利器刻划后,再填入色料,最后用化学药剂腐蚀做旧的结果。”
他顿了顿,将光束微微上移,对准一块看似光洁的釉面。
“还有这里。真正的哥窑,釉内气泡大小不一,所谓聚沫攒珠。”
“但这件,你们仔细看,强光下,釉层深处有小气泡。”
“这是现代工艺,为了模仿古瓷质感,在釉料里添加了特定化学物质,高温烧制时才会产生的现象。”
人群中,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大腿。
“哎哟!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怎么看着别扭,就是说不上来!”
“高科技造假啊这是!太坑人了!”
“妈的,金胖子,你敢拿这种东西糊弄文小姐?”
之前还只是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此刻仿佛都成了正义的化身。
金老板的脸,已经从涨红变成了惨白,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衣领。
“你……你血口喷人!”
他兀自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却嘶哑发虚。
“你懂个屁!这……这是传世哥窑的特有现象!”
“特有现象?”
任秋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好,我再请教金老板一句。这件笔洗的底足,为何胎色如此洁白?”
“众所周知,哥窑瓷为追求釉色,多用含铁量高的紫金土,胎骨色深,故有紫口铁足之说,你这件铁足在哪?”
“我……”
金老板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秋步步紧逼,声音陡然提高。
“还是说,金老板想告诉我们,你这件是千年难遇的白胎哥窑?那它就不该叫哥窑,该叫金窑,是你家祖传的窑口烧的?”
“噗嗤!”
人群中不知谁先笑出了声,随后便是哄堂大笑。
嘲弄的笑声像无数根钢针,扎得金老板体无完肤。
文潇潇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再无一丝温度。
“金老板。”
她开口,声音清冽,“赌约,你还记得吗?”
金老板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文潇潇,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脸。
今天这东西要是不砸,他这店面的招牌,就彻底砸了。
从今往后,谁还会来他这买东西?
“砸!我砸!”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冲到墙角。
抄起一把用来钉木箱的羊角锤。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一步步走回柜台。
他猩红着双眼,死死盯着那件曾被他视为珍宝的哥窑笔洗。
几分钟前,它还价值百万,是自己身份和眼力的象征。
“妈的!”
金老板爆喝一声,抡起锤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砰——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店铺。
青灰色的瓷片四散飞溅,那迷人的“金丝铁线”在冲击下分崩离析。
露出里面惨白的、带着现代工艺痕迹的胎骨。
人群中发出一片惋惜又痛快的惊呼。
真砸了!
这价值“百万”的玩意儿,就这么成了一地垃圾。
金老板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锤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
任秋看着这一地狼藉,并没有乘胜追击。
“金老板,这做旧的手法很高明,不仔细看,确实容易打眼,想来,你应该也是让上家给坑了。”
一句话,如同一根救命稻草。
即将溺死的金老板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求生的光芒。
对啊!
我才是受害者!
他立刻会意,脸上挤出悲愤交加的表情,一拍大腿。
“可不是嘛!兄弟你说到我心坎里了!前阵子有几个外地来的孙子,神神秘秘拿了这东西给我,我一时糊涂,就着了他们的道!”
他捶胸顿足,演得情真意切。
“这帮天杀的骗子!下次别让老子再碰见,非打断他们的狗腿不可!”
周围的人见他如此,鄙夷的神色也缓和了些。
毕竟在古玩行,打眼吃药是常事,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一场风波,就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渐渐平息。
人群散去,店铺里只剩下任秋,文潇潇和失魂落魄的金老板。
文潇潇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看着任秋。
从他借手机时的镇定,到鉴定时的专业。
再到最后给金老板台阶下的圆滑,这个年轻人的形象在她心中被彻底颠覆。
他哪里是什么想出风头的乡巴佬。
许多在行里混了一辈子的老人都未必有。
她走到任秋面前,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荡然无存。
“秋哥,对不起。”
她微微欠身,语气诚恳。
任秋看了她一眼,平静地摇摇头:“客气了。”
“不,是我该道歉。”
文潇潇坚持道,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其实爷爷早就给我说了你的事情,不过我就是有些好奇而已,你,不会怪我吧?”
任秋对上文潇潇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面混杂着歉意,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灼热。
他没多想,只是觉得这姑娘行事倒是干脆。
“文小姐言重了。”
这份云淡风轻,落在文潇潇眼里,却成了深不可测的气度。
她见过的男人,无论是家族里的青年才俊。
还是商场上的老狐狸,面对她的示好,哪个不是受宠若惊,或是故作姿态。
唯独任秋,平静得像一汪深潭,让她完全看不透。
这种感觉,非但没让她退缩,反而激起了更浓厚的兴趣。
“别叫我文小姐了,太生分,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潇潇吧。”
文潇潇往前凑了半步,一股好闻的淡香飘入任秋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