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民之陶陶
慵十一2023-10-31 08:583,385

  谢幽已经站累了,先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才回答道:“以谢某愚见,方才程瑾的回答,确实没什么问题。”

  言则也在他旁边坐下,“但是呢?”

  “但是,言大人比我更了解程瑾,您觉得以他的本事,他是真看不出今晚是个圈套吗?”

  “他看得出……”言则想都没想,几乎是瞬间回答了谢幽的话,“几年前程瑾追查一个案子,就是用了这样的法子引蛇出洞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正因如此,我看到是他的时候颇感意外。”

  谢幽的指头一下一下的点着桌沿,“你只要说他看不出,你可就赢我了。”

  言则:“我没那么无耻。”

  “行,言大人嫉恶如仇,谢某自愧不如。”

  “你就非得讽刺我吗?”

  谢幽侧眸看他,“言大人想没想过,倘若程瑾的背后还藏着别的真相,那真相该是什么样的?倘若真凶另有其人,这个凶手为何会杀人?”

  “那得查了才清楚,眼下……”

  言则说道一半就停了,他明白了谢幽的意思。无论是玉琵琶的曲子还是程瑾今天所述,都说明那三个死者必然是做了坏事,连之前盘问崔琼的时候,他也承认了程、周二人对玉琵琶做的事,只是那时他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但无论如何,死者是罪有应得。而挖出来的凶手却都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的苦命人,若是再挖下去,再查出什么可怜之人……

  言则皱了眉,“律法悬于众人之上,无论是何原因,都不该有人逾越。”

  “律法的确不可逾越,但律法终究是由人来执行的。我并不是阻拦言大人查案,只是想提醒您:律法之外,还应有人情才对……哦,我忘了,言大人从来不讲人情,只要秉公执法就好。”

  言则一时无言,突然觉得今日的场面有些熟悉。

  十多年前,在虚壹斋,好像也有过这样的事。

  “醉大道与仁义兮,而淳风浃洽于华夷。期亿万斯年兮,民皆陶陶而化之……”

  夏夫子诵到此句,目光瞟着下坐学子们,突然停下来发问:“予潇,为何眉头紧锁?”

  予潇是言则的字。听到夫子叫他,言则端端正正起身回到:“夫子,学生以为,此等诗赋,学来难免有些‘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意味,若人人安闲自乐,天下危矣……”

  这位言家公子不知从哪儿落了个过分忧患的性子,总是习惯时时警醒自己,似乎多笑一笑都怕自己会堕落。

  夏夫子一脸慈和,“旁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话音刚落,下坐蹿起一个高大的影来,“夫子,言予潇忧国忧民是好事,但若忧虑过当,连一首前朝诗文都听不得,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

  说话之人正是路阔。

  言则不服气,“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如此简单的道理,何来矫枉过正?”

  “言公子既心存忧患,便该让自己多长些本事,日后保家卫国,哪怕去城门口蹲着当石狮子,也好过跟一首诗较劲。衾温,你说是不是?”

  谢幽原本托着下巴看热闹,谁料路阔非要拉上他,只好起身开口道:“民之陶陶,也未必是坏事……”

  言则立刻把矛头转向谢幽,“陶陶其乐固然美好,可生于天地间,有几人能真正不任忧责,安于贫贱困苦而自乐?”

  这人年纪轻轻便冷肃着一张脸,掰扯点道理都带着杀气,谢幽懒得跟他针锋相对,不紧不慢道:“嗯,你说的对。”

  他这墙头草把夏夫子逗笑了,老头拈须看着他,“衾温啊,与人论辩,无论立场如何,总该先站定一方才是。”

  谢幽老实巴交:“夫子,学生还没想好。”

  “哦?”

  “学生只是觉得,若真有一日,这世道能如诗中所言,民皆陶陶,自得安乐,学生愿为之赴汤蹈火,至于言予潇方才所说的大道理,怕是君王才会操心的事,学生够不着,也不想难为自己。”

  言则不依不饶:“生而为臣为民,不该为君王分忧吗?”

  “都是血肉之躯,君王之忧是忧,百姓之忧就不是忧了?”

  “若不先为君王分忧,如何能解百姓之苦?”

  谢幽原本面向夫子,突然转身看向言则:“话是如此,但我觉得还是要先想清楚,口口声声家国天下,究竟要的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还是赢得生前身后名?”

  那时的谢幽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平日里总是一副天真无扰的模样,言则第一次见他如此咄咄逼人的眼神,当下竟愣住了。

  后来夫子说了什么,言则有些忘了,他被谢幽的问题困住了,脑袋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言予潇,你从小衣食无忧,脚不沾尘,可知何为真正的百姓?你立志入朝为官,万事以君为先,究竟要的是什么?是真的想为君王解忧,为百姓解难,还是被那小子说中了,想求个生前身后名?

  后来日子久了,他发觉自己好像什么都想要。他笑自己贪心,却也就这样挣扎着继续下去,一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直到如今。

  他看着谢幽。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这瘸子不该出现在这里,他该避开这矛盾的世间,去隐居山野,去做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闲云野鹤。

  可他也知道,从十多年前,谢幽的话里话外就总脱不了“人情味”三个字,或许,那就是他留在这嘈杂世间的理由……

  言则从恍惚中缓过神来,“你一点都没变。”

  谢幽当然不知道他当年那个问题困缚了言则这么多年,随口回道:“你也没变。”

  言则站起身,“无论如何,我身为御京司主司,首先当恪尽职守,案子该查还是要查,你若是不想再深究下去,也可以现在认输。”

  谢幽也站起来,和他对面而立,“奉陪到底。”

  他这几天的确有些累,冷不丁站起来,腿疼得厉害,脸色发白,言则看他这德行,冷笑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谢幽敷衍的一拱手,“多谢!”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们家衿儿和吴姑娘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排除了?”

  “暂时可以排除了,不过……”言则左右看看,“吴姑娘刚才不是还在吗?她人呢?”

  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吴姑娘”正趴在程家的墙头上。

  程瑾已经被抓了,烛影连夜带人搜了程家,又匆匆离去。

  阑时再次感叹这位烛掌使的体力,好像从没见她休息过。

  阑时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跳进程家院里,门窗都被御京司贴了封条。她将几扇门窗挨个摸了一遍,挑了个最小的窗,抽出随身的小刀在窗轴上轻轻一撬,直接将窗页从窗框上拆了下来。她小心的维持着贴封条的那边完好无损,把窗打开些,抬腿迈进去。

  正要将窗户合上,一只手突然从外面伸进来,挡在那道窗缝间。

  此时她一只手正托着拆下来的半扇窗,另一只手握着那把小刀,于是直接出刀刺向那只伸进来的手。

  窗外的人反应也极快,竟避开了刀刃,反手去抓阑时的手腕,几招过后,阑时借那人手腕之力将小刀甩出,窗外的人似乎躲了一下,手上一松,阑时立刻挪开手中的半扇窗,抬手扼住对方的喉咙。

  二人四目相对,阑时一愣,对面的人一双丧里丧气的耷拉眼她再熟悉不过,竟是她二爹爹,吴钊。

  吴钊把她的手扒拉开,回身把阑时的刀捡回来,然后轻轻一跃也进了屋,安稳的合上窗,这才开口道:“小阑时,几个月不见,长进不小啊,我都快打不过你了……瘦了啊,你那个混蛋爹没少使唤你吧?”

  阑时没回答他的问题,“二爹爹?您真的来京城了?”

  吴钊有些意外,“哦?你知道我要来?”

  “大爹爹给我传了信,让您待在醉袖居别出去。”

  吴钊像是被抓了什么把柄,不自然的“哼”了一声,“你大爹爹当了官差,管得也宽了……”

  阑时怀疑的看着他,“您老实交代,是不是又赚了什么不该赚的钱?被我大爹爹发现了?”

  “你二爹是那种人吗?我就是……想你们了,过来看看……”

  阑时没说话,抱着手臂看他。

  “你看你,又不信我。”

  “大爹爹进御京司后,怕言则起疑,从没给我送过任何消息,连我摊上人命官司他都没管,今天却因为你冒险给我传了信,你说我该不该信你?”

  吴钊的面色慢慢认真起来,喃喃道:“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你最近到底干了什么?”

  吴钊挠挠头,“就是打算收些茶叶……”

  “茶叶?”

  阑时突然想起白天在御京司听到言则抓的那个茶贩子,让御京司出手追查,张涯又如此在意,定然不是普通的茶。

  “你这茶有什么猫腻?”

  “此茶名叫踏春秋,一开始说是喝了可以强健体魄,能让人精力充沛,所以这价格也就水涨船高,慢慢的,一两茶叶在黑市里能换一两黄金。”

  阑时从他的话里挑出了关键,“这么好的东西为何只在黑市卖?您说一开始可以强健体魄,那之后呢?”

  “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儿,这踏春秋喝一次只能顶一天,等过了劲儿,人反而会变得萎靡不振,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人偷偷去买,比如那些习武的,很多都是喝了这个茶再找人挑战,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说白了就是花钱买面子……”

  阑时听得皱起眉,“若这个东西被用在每年的武试,甚至用在军营里选拔将领,那是要出乱子的,难怪御京司会追查……”她瞪吴钊,“这种钱你也赚!”

  吴钊摆手,“阑时,二爹这回干的可是好事,有人出高价,让我把黑市上的踏春秋收回来,都一把火烧了,说是不能让这样的东西留在市面上。”

  “你就不怕那人收回去之后再用更高的价转手,从中捞一笔?”

  吴钊摇头,“这回还真不是,那人啊,就是个财大气粗的大善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每次踏春秋收上来,他都让我直接烧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二章 踏春秋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青鲥钓小舟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