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凝心跳恢复了正常,但是沉默,没有说话。
两点多的深夜街道,一男一女,气氛诡谲,让经过的路人不禁侧目。
还以为又是深夜剧场上演着什么爱恨情仇。
赵靳堂的耐心实在有限,目光充满复杂的探究和审视,生平第一次,让他有种想用蛮横不讲任何道理的手段逼她就范。
对峙良久,她说:“我不跟你走。”
赵靳堂说:“意思是要我抱了。”
“赵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喜欢强迫人?”
她嘴角浅浅勾着一抹嘲讽的弧度。
赵先生?
赵靳堂说:“已经这么生分了?连声名字都不愿意喊了?”
周凝说:“不熟。”
“上过无数次床的关系,说不熟。”
周凝语塞:“……”
赵靳堂视线一寸寸往下看,来了句:“会开车么?”
周凝一听这话,有些疑惑。
“我喝了酒,你开。”
“……叫代驾。”
赵靳堂莫名笑了一声,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周凝出于害怕摔倒的本能攀住他的衣领,映入眼帘的是他清晰的下颌线轮廓,以及微微滑动的喉结。
很性感。
那种清冷的性感。
片刻后,周凝被他抱上的主驾位置,他今天开的车是左舵车,方向盘在左边,平时开的那辆港9车牌的是右舵,她怔怔的,不知道作何反应。
赵靳堂上了副驾,拉上安全带,眉目深沉:“走吧。”
周凝看他这样子是来真的。
“你想死别拉着我。”
他微微挑眉:“不是会开车?”
“很久没开了。”
“行,当做练手。”
“你说的。”周凝咬了咬牙,踩住刹车踏板,问他:“钥匙点火还是按钮?”
赵靳堂转过头看她:“来真的?”
“我上次开的还是手动挡,一档二挡三挡的那种。”
赵靳堂将档位杆推到空挡,按了启动键,点火后,将档位推到D档,说:“踩油门,观察后方缓慢给油。”
周凝照做了,上路后,“去哪里?”
“沿着马路往前开,会告诉你哪里转弯。”
周凝双手扶着方向盘,小心调整角度,第一次开这车,和家里的车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方向盘的手感都不一样,发动机那声音也是,几乎听不到什么噪音,果然,贵有贵的道理,没有一分钱是白花的。
她余光扫一眼赵靳堂,发现他在闭目养神,她没好气说:“你不看路?”
“你不是在看。”
“你不看路我哪里知道你去哪里。”
“去你那儿。”
“……”
周凝收回视线,认真看路,不吭声了。
赵靳堂也没说话,嘴角微微勾了勾,似笑非笑。
安静了一路,周凝也不知道去哪里,反正就朝前开着,过了十几分钟,她正要破罐子破摔,找个地方停车的之际,副驾的男人说话了:“前面的路口右转。”
周凝咬了咬牙根,照做了。
“记得打转向灯。”
周凝说:“不用你说,我知道。”
“车技也没这么差嘛。”
她只是没在桦城这种车况复杂的地方开过车,不熟悉他的车子,也不熟悉路况而已,不是不懂交通规则。
周凝不想搭理他,都这么晚了,她很困,想快点摆脱他,回去睡觉。
赵靳堂充当起导航,指挥周凝怎么开,逐渐离开了宽敞的道路,周凝认出这里是老城区,和桦城其他新区比较,这里沉淀下来的历史文化悠久,随处可见贴着文物保护牌子,这里每一条街巷每一栋骑楼,似乎都在讲述这座城市的历史故事。
当然这里的经济发展比不上桦城后面规划的新区,住在这边的都是桦城本地人,生活配套老旧,发展饱和,在见证过无数岁月的老城区,这里是桦城的文化象征。
拐进了一处深巷子里面,这边没有高耸入云的楼,车子来到一处高墙大门前,电子闸门感应到车牌,缓缓打开了门,赵靳堂说:“开进去。”
周凝抿了抿唇,还是开了进去。
里面是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子,很有年代感8,院子种满了花花草草,夜深人静,车子的引擎声可能惊动了住在这里的人,紧闭的大门打开,隔着趟栊木门,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走了出来。
赵靳堂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周凝听到他用粤语和对方说话,称呼对方一声四伯。
周凝迟疑了一阵,跟着下了车。
听到被赵靳堂唤作四伯的人说着粤语,和他的口音有一点点不同,一个发音较重,语调抑扬顿挫很明显,他的粤语语调平和温柔,懒音重,很散漫的感觉。
四伯问他:“你饮咗酒?”(你喝了酒?)
赵靳堂吊儿郎当说:“饮咗两啖,唔多嘅。”(喝了两口,不多)
“咁夜,仲带埋个女仔过嚟嘅?”(这么晚,还带个女孩子过来?)
周凝完全能听懂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很想遁地溜走,然而大门已经关上了,那位“四伯”板着脸教育赵靳堂:“好心你啦,唔好学人哋,咁大个仔了。”
赵靳堂听着笑了一下:“我追紧佢啊,您畀啲面我啦。”(我正在追她呢,您给我留点面子)
四伯又絮絮叨叨教育他好一会儿,周凝难得看他吃瘪,乖乖挨训,明明那么高的一个人,这位四伯应该是他的长辈之类的人物。
训了一会儿,四伯让他带“女仔”进屋里坐。
周凝怕生得很,乖巧跟在赵靳堂身后,进到屋里,头顶上方是挑空的大厅,一道立体中式镂空雕刻的屏风将前厅和客厅隔开。
墙面挂着字画,台面放着一座广珐琅钟,现在很少能看见这种老物件了,一般在文化馆或者博物馆陈列。
四伯倒了两杯水给他们俩,问他们俩饿不饿,他去做宵夜。
赵靳堂问她:“饿不饿?”
“不饿。”
赵靳堂回答四伯说不用了,她不饿。
四伯又絮絮叨叨和赵靳堂说着什么让他一个大男人别欺负人家女仔,老人家上了年纪有些啰嗦。
赵靳堂嘴上敷衍应着,再三保证不乱来,而后催四伯回房间休息。
打发完四伯,赵靳堂回到客厅倚着门框,拿眼瞧她:“愣着做什么。”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要回去了。”
“你看看能不能走出这道大门。”
“赵靳堂,你到底玩什么把戏?”
“不喊赵先生了?”
赵靳堂点了根烟咬着,没有点燃,收了起来,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衣领敞开,露出冷白的锁骨和胸膛,他换了新发型,侧分背头,头发浓密。
刚认识那会,他二十五六岁,很年轻,那会就已经是背头了,没现在这么老练成熟,像浓烈的酒。
周凝挂脸:“很晚了,我真没时间陪你闹。”
“是我在闹吗。”
“那是我闹了?”
赵靳堂没了脾气,多了几分低姿态,无可奈何说:“是我闹,我闹的行了吗。”
周凝抿了抿唇角,不想看他,说:“你现在这是不让我走了?”
“我以为你知道。”
大概成年人就是这样,说话不是弯弯绕绕,要么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让你翻来覆去的猜,而他也就始终占据这段关系的主动权。
现在她也是这样说话,甚至是口不对心。
人好像到了一定年纪,总会变成这样的人。
周凝说:“赵靳堂,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又说:“你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赵靳堂看她,目光沉静。
周凝好像故意要激怒他,这样做会让她开心,也确实存了报复的心理,不然不会回到桦城。
“没忘记,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赵靳堂说。
周凝问:“那现在呢,是什么意思?”
“不懂吗。”赵靳堂沉声说,“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周凝哽着脖子不说话了。
有种被他看穿心思的感觉。
赵靳堂敛了神色,没再纠缠这话题,说:“不早了,别走了,今晚在这住下,我带你去房间。”
周凝抬头看他。
眼里流转的情绪是恨意。
赵靳堂看见了,表情淡淡的,永远那副随性散漫的强调说:“怎么,又等我抱你?”
周凝咬牙切齿,更恨了。
……
周凝被赵靳堂带到楼上的一间房,正是他的房间,衣柜里有几套衣服,他偶尔过来住,他另外拿了一次性的洗漱用品给她,视线又停在她身上,说:“先凑合穿我的睡衣,衣柜里有。”
周凝看他样子,今晚是走不掉了。
“那你出去吧”
赵靳堂深深看她一眼,走了出去。
周凝手脚利索关上门,落了锁。
赵靳堂对着门板不由地笑了。
有那么防备么。
周凝从包里翻出卸妆膏,先把妆卸掉了,再去洗澡,没穿赵靳堂的衣服,还是穿自己这身衣服,洗完澡出来,环顾一圈,打量起这间房。
桌子上有一张合照,一大一小,好像是学生时期的赵靳堂和一位老爷爷的合照。照片下面有日期,是2009年拍的。
应该是学生时期的赵靳堂,穿的英伦风的校服,棕色的马甲,打了领结,从小就很出色,小时候混血感明显,长大反而没那么明显了。
房间门被人敲响,赵靳堂的声音传来:“开下门,我忘了拿衣服。”
周凝踌躇了一会,去开了门。
赵靳堂先是看她已经卸完妆的脸,又回到以前那个干净温柔的样子,“洗完澡了,衣服怎么不换?”
“嫌脏啊?”他说。
周凝不吭声,有意和他保持距离,一对男女,只要发生过一次关系,一辈子也忘不了,不管分开多久,不管多久没见面,总会有对方的影子。
到底孤男寡女,他又有太多“前科”,动不动拉她上床,也有她默许的成分,反正拗不过他。
赵靳堂径直去衣柜里取出来一套睡衣,放在床上,说:“干净的,放心穿吧。”
他也给自己拿了一套,拉开抽屉拿出一条内裤,再坦然不过了,余光注意到周凝背过身去,好像是避嫌。
赵靳堂笑了笑,说:“你又不是没见过,害羞什么。”
周凝:“……”
赵靳堂拿了衣服没过多纠缠,就出去了。
周凝关上门,锁门。
看着床上的睡衣,陷入沉思。
……
周凝这一觉睡到了中午,被照进来的阳光晒醒的,意识到这里是在赵靳堂的外公家里,她一骨碌爬起来,去洗漱了。
洗漱出来,赵靳堂出现在房间,跟鬼一样,她愣了一下,说:“你怎么进来的?”
“刚敲门叫你没反应,以为你在里面怎么样了。”
“我没听见。”
赵靳堂提着一个牛皮袋,放在桌子上,注意到桌上相框移了位置,他拿起来看一眼,又放回去,说:“这是衣服,换好了出来吃早餐。”
他就出去了。
周凝心里很不踏实,从昨晚到现在,赵靳堂多少有些反常,不像之前那么激进。
有点不太像他了。
走出房间,赵靳堂站在门口等着,在打电话,他收起手机,说:“走吧。”
周凝默默跟着他下楼。
来到餐厅,没见昨天的四伯,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换的这身是正常的T恤和牛仔裤,他知道她平时喜欢穿什么,就连尺寸大小都清楚。
赵靳堂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说:“这是我外公家。”
“外公去世后,房子一直空着,四伯一直给外公做事,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他住这里帮忙打理房子。”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周凝问。
赵靳堂说:“单方面想告诉你行不行。”
周凝一身的刺,很防备。
赵靳堂气定神闲,说:“坐下吃早餐吧。”
周凝拉开椅子坐下来,说:“吃完我就能走了?”
“这么想走?一刻都不想和我待?”
“很明显,不是吗。”
“吃吧,吃完了送你回去。”
周凝没说什么。
赵靳堂一直看着她在吃,吃得不多,他点了根烟,缓缓抽着,半眯着眼,轻声问:“遇到什么困难了?”
周凝没吭声。
“你哥知不知道你穿成那样在酒吧唱歌。”
周凝:“不关你事。”
赵靳堂眼眸黑沉,沉声说:“他要是管不了你,我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