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靳堂知道吗?”
周凝摇头,“不知道。”
“你不打算告诉他吗?”孟婉看得出来,他们俩这藕断丝连,虽然周凝已经“结婚”了。
“婉婉,我有件事没告诉过你。我当年之所以不辞而别,是因为他妈妈找过我,用最温柔体面的语气说了一些让我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话。”
孟婉震惊,听着她缓缓说着:“她说,赵靳堂的妻子不用多富贵,但要清白,让我不要拖累他,不要害他成为他们家的罪人。”
孟婉嘴巴不自觉张大,“太阴毒了,怎么能这样说!”
周凝垂眼,眼睫微颤,苦涩蔓延喉咙。
孟婉顿时不忍心再说下去,现在说这些无济于事。
周凝去见了医生,准备妥当被带去手术室。
孟婉在手术室外踱步等待,有些焦急不安,三十几度的天气,她浑身冒冷汗,替周凝捏了把汗。
手术时间并不久,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孟婉看到周凝扶着门,筋疲力竭走出来,巴掌大的脸毫无血色,她立刻上前扶她到椅子上,“坐下来休息。”
手术结束的时候,医生已经说过注意事项了。
周凝喘了口气,好像身体轻松了不少。
孟婉看了看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又看周凝:“不去病房躺着休息吗?”
周凝虚弱说:“不用,月份小,做完可以直接走。”
孟婉比她还要失魂落魄,说:“是不是很疼?”
她做是普通人流,不是吴桐打麻醉的,她是容易过敏体质做不了麻醉的,再拖下去,月份越来越大,到时候一样做不了无痛。
周凝说:“还好。”
“你脸都白了。”
“没事。”周凝如释重负,卸下了近日来的心里负担,终于不再纠结了,“回去吧。”
周凝回到家里,就进房间躺下来休息,孟婉陪了她一会儿,让她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孟婉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周凝翻身,抱着抱枕,无声忍耐。
原来这么疼的。
想起躺在手术室的病床上时,冰冷的器械在操作的时候,那种牵拉感和酸胀感,让她一度恶心呕吐,颤栗,浑身阵阵冒冷汗。
暮色降临,窗外是车子行驶过马路的噪音。
周凝打开手机,有几十通未接电话,好几个开头都是852的号码。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屏幕点亮漆黑的房间,她犹豫了几秒,接了电话。
手机那边沉默良久。
两个人都没说话。
他好像在路上,周凝听到“叮叮”的声音经过,是港城的有轨电车。
此时,赵靳堂在维港附近,正准备去参加一场商业交流会,正值傍晚时分,城市绚烂的灯光尚未完全苏醒,残阳余晖。
沉默的这几分钟里,天色肉眼可见的一点点慢慢暗下来。
赵靳堂的手紧紧握着手机,太过用力,指关节泛着白,“打掉了?”
周凝没出声。
“不准备和我说些什么,凝凝?”等不到她说话,他终于是开了口。
“没什么好说的。”
“我有知情权。”
“你知道了,是想陪我去医院打胎,还是让我生下来被人骂野种。”
赵靳堂呼吸渐沉,咬紧后牙槽。
周凝慢慢、慢慢说:“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认识你,不认识你,我妈就不会变成那样。”
“什么意思?”
“呵。”她冷冷笑了声,眼睛酸涩。
赵靳堂敏锐察觉到一种可能:“我母亲找过你?”
周凝没有回答。
“她找你说了什么?”
周凝忍着胃里的翻涌,眼前浮现母亲一动不动躺在病床的一幕,好像一把生锈的刀子,一寸寸剜她的血肉。
“我只是个不愁吃穿普通人,高攀不起您,也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她自顾自说,如果之前是再沦陷而故意的冷淡,那现在是真的恨。
恨他入骨。
也恨自己。
“这就是你要的?”赵靳堂的唇抿成一条线,声音沉到寒潭深处。
听他那么冷淡的话,鼻头立刻酸涩,涌到眼角,她闭了闭眼,毫不犹豫应:“是,这就是我要的。”
赵靳堂蓦地平静下来,说:“好,我成全你。”
等他挂断电话,听了个全程的顾易不由的捏了把汗,说:“老板……”
赵靳堂燃上烟,重重抽了口,眼角忽地有些湿润,舌顶了顶上牙膛,不过一两秒的功夫,表情又恢复平时的平静,漠然。
持续几天的暴雨已经停歇,城市如洗,明亮又恢弘。
“走吧。”他的目光凌厉又阴郁,“开车。”
……
周凝拿着手机,脊背一点点弯下去,呼吸困难,仿佛溺水一样。
晚上,周凝吃完饭,收到一条新闻弹窗,跟赵靳堂有关的,是港城的新闻周刊报道了赵家和徐家有喜,只晒出了女方徐小姐的照片。
徐小姐是拍电影的,算是娱乐圈的人,经常活跃在公众视线前,小有名气的导演,才华洋溢,漂亮明艳。
词条下方有一条采访视频,徐小姐接受媒体的采访的时候被问到感情生活,她一开始否,后来松了口,“还没确定呢,尚且在接触当中。”
媒体再三追问:“那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嗯,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可能一开始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不好相处,其实不是的,他对待工作比较认真,私底下很随和绅士,情绪稳定,非常有品位。”
“是不是姓赵啊?”记者开始挖坑,不知道从哪儿挖到的料。
“不是吧你们,都知道了?哪里来的消息?”
徐小姐微笑着露出惊恐的神色,肢体动作并不排斥记者的问题。
这等于变相官宣了。
接下来几天,铺天盖地都是他们俩被拍到一同出行,吃饭约会的照片,据知情人爆料他们二人已经见过双方家人,确定了感情,媒体则评论“天作之合”。
……
赵家。
今晚是家庭聚餐日,赵夫人请了徐君颖来家里吃饭,但是赵靳堂迟迟没有回来,时间不早了,赵夫人让管家打电话给赵靳堂,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刚打过去,赵靳堂回来了,佣人上前帮忙拿过衣服,挂了起来,他进屋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徐君颖,他没看她一眼。
赵夫人问他:“怎么这么晚?”
“堵车。”赵靳堂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很少迟早。
赵夫人看出他是不愿意回来,对徐君颖没那方面心思,没有心思更好,才不会为了女人耽误正事,商业联姻,不需要感情。
“那就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徐君颖坐在赵靳堂的对面,主动往他碗里夹菜,并介绍道这道菜是她做的,请他尝尝味道。
赵靳堂没看她一眼,出于礼貌夸了句:“不错。”
他其实并不绅士,对女孩子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对亲妹妹也是如此。
徐君颖温柔笑着,今天打扮得端庄又淑女,是赵夫人会喜欢的儿媳妇类型,她在极力讨赵夫人欢心。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赵靳堂没再说过一句话,也没吃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等晚餐结束,徐君颖还没有走,陪赵夫人唠家常,如同亲母女俩一样,今晚赵英其没回来,这要是回来了,看到这一幕,又得蛐蛐几句。
十几分钟后,徐君颖要走了。
赵夫人让赵靳堂送,赵靳堂安排顾易送,他说:“我有事跟您说。”
徐君颖很体贴说:“那我先走了,阿姨,下次有空我再来陪您。”
等人一走,赵夫人脸色变了变:“什么事这么紧急,连送她的时间都不愿意等了?”
赵靳堂不和她纠结这个没必要的话题,直接了当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
“哪个‘她’,多少个‘她’?”赵夫人明知故问。
赵靳堂面无表情:“周凝。”
赵夫人说:“你在外面逢场作戏,玩了那么几年,还不够?”
赵靳堂面色发沉。
“该收心回来结婚了,别跟你父亲一个德行。”
“我和他恰恰相反。”他说。
赵夫人冷冷看向他。
“我跟您说过,不要去找她。”
“怎么,跟你告状了?”赵夫人端起茶杯,优雅从容品茗,“你这是回来向我给她讨说法来了?”
“她妈妈出车祸成了植物人。”
赵夫人并不意外,她早就收到了消息,说:“所以呢?”
“我知道不是您做的,但跟您脱不了关系。”
赵夫人放下杯子,始终那么优雅得体,维持着高高在上的体面,“既然知道不是我,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您那天去她家里,说了什么?”
“你想听,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喝喝茶,聊个天,送一份贺礼,提醒她,女儿有夫之妇,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
赵靳堂似笑非笑笑了一声,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上赶着凑上去的,是她不要您儿子。”
“您儿子不是什么镶了金的,嵌了玉的,不是谁都瞧得上,我这辈子没求过您什么事。您再找她,您儿子可以保证,赵家这继承人身份,我可以拱手让出去。”
“你在威胁我?”赵夫人不可置信看着她。
赵靳堂轻描淡写:“可以这么理解。”
“你疯了不成?外面那姓周的女孩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赵靳堂没纠缠下去,“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想跟您把关系闹那么僵,您毕竟是我母亲,您愿意让一步,我不会把事情做得太难看,维持家里的体面。”
赵夫人气得胸口快速起伏。
说完这些,他起身头也不回离开赵家。
……
转眼半年过去,十月份的青市还是很热。
她过了一段很清静的日子,大部分时间都去医院陪周母。
周湛东带周母去过其他大医院做看过,医生的回答大差不差,后来不折腾了,慢慢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人也越来越沉默,经常走神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湛东很忙,两地跑,周凝考虑到他的工作,让他别担心,她会照顾母亲和自己。
周湛东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他对周凝说的原话是:“你还年轻,妈也不愿意看到你虚度光阴,凝凝,去做更有意义的事,家里你不用担心。”
周凝说:“我知道。”
“有想法了?说来听听。”
“重返校园。”
周湛东得知她打掉了孩子那一刻,没有说什么,让她好好休息,尊重她的决定。
其实他认为流掉也好,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说。
周凝之前在国外读了半年,因为身体原因,中途退学,没有读下去,后来身体好一点了,机缘巧合画了几幅作品,运气好,遇到有赏识的伯乐,帮她开过个人画展,因为母亲的原因,她暂时不想出国了,所以在国内去学校再读一段时间书吧。
周湛东宁可她回学校待着,多接触点人,免得跟社会脱节,说:“可以,换个心情,那你现在就开始准备了。”
“已经在准备了。”周凝说,她不是全然虚度光阴,脑袋里绷着一根弦,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都半年了,应该行动了。
“和舒逸是不是没联系了?”
提到梁舒逸,周凝顿了下,说:“有联系,上周才联系过。”
“婚礼办了半年,你去过几次他那边,他爸妈倒是经常过来过来,凝凝,你是不打算和梁舒逸过了?”
周凝神色躲闪,不想面对。
周湛东说:“犯过错,不代表你被判了死刑,以后翻不了身,何况这事,不全是你的错。”
周凝说:“我暂时没办法面对他,等我想好了,再看吧。”
周凝晚上搬出画架,开始练习,一直到晚上十一、二点,腰酸背痛才放下笔,长长叹了口气,有点累了,打开窗户,望着茫茫夜色,抽了根烟。
她没有烟瘾,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抽。
孟婉这时候发来微信,问她下周有没有时间,她要去桦城办事,约她出来玩,当做散散心,透透气了。
周凝回复,答应了她。
去青市前一天,周凝去烫了个卷发,将发色染成栗色,看起来稍微成熟一些些,不那么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