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骥往岸边走了几步，蹦来跳去试图吸引岁殍注意。
岁殍们全然不再关注他的举动，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爬回山洞，头也不回。
一会儿功夫，竟全都不见踪影了。
刘子骥喜道：“快走！”
两人将这日白天用桃树扎出的筏子，横放在沼泽之上，同时爬了上去。
居离尘对着筏子喃喃念咒，最后说了声：“行！”
筏子静静地躺在沼泽中，并没有前行的意思。
刘子骥和她也静静地站着。
刘子骥决定假装没注意到，居离尘作为道长的法术如此拙劣。
居离尘尬了一会儿，自己清咳一声，道：“咱们还是一人拿一根桃枝，划吧。”
两人便一人站头一人站尾，稳住了筏子，用桃枝做的撑杆，奋力往外划了起来。
沼泽不似河流。
两人心急如焚，筏子却不遂他们心意，行得极慢。
居离尘在筏尾，趁刘子骥看不见她，她还是想在试试法术。
她手上悄悄发力，用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对着筏子施咒，想让筏子行快一点。
筏子只是抖了抖，并没有加速。
居离尘暗觉丢脸，还好没让刘子骥看见。
二人不敢回头，亦不敢言语，只卯足了劲撑桨。
才刚划出他们先前待的这块桃林的范围，还未及够着下一块岸。
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就听背后又传来“咚——咚——”的声响。
看来因为今天没有贡品，岁殍们很快就掉头回来了。
居离尘忙道：“咱们必得上岸才行！这筏子太小，我们会让他们攀扯下去的！”
刘子骥自然晓得个中厉害，拼了命地手上用力。
然而背后，似乎久久没有岁殍靠近的声音。
两人根本不往后看，只顾划自己的筏。
及至筏子终于靠近了左侧一岸。
沼泽中忽然发出了震震轰鸣。
泥浆“咕嘟咕嘟”地冒起浑浊的泡，眼见就翻起了波涛。
两人的小筏被沼泽的起伏推得不稳，就要倾覆一般。
居离尘看着在前头撑杆的刘子骥，指着最近的岸，道：“你能跳过去么？！”
“不行……”刘子骥目测着距离，“这距离我肯定跳不过去，要不你先……”
他话没说完，就觉筏子一晃。
居离尘在筏尾已扔掉了撑杆，她跳进沼泽中，将整个筏子往前一推。
这一用力，筏子倒是靠了岸。
居离尘也因着发力，一气儿被沼泽没到了胸口。
刘子骥来不及细想，慌忙跳上岸。
回身一看居离尘已经被淹没了大半，他胸中一阵澎湃：“你这么伟大干嘛啊！”
他忙爬向岸边，竭力地伸长了手，去拉居离尘，嘴里呐喊：“你别死啊！”
就在这当口，整片桃林像是被攫住了树干，疯狂摇撼起来。
花瓣暴雨砸进沼泽，迅速翻滚成青灰枯叶。
继而哗然一声巨响，沼面裂开。
一数米长之巨物腾身而起。
这一出潭之力极猛，整潭泥沼被带得如喷泉一般，喷涌而起。
居离尘也随着泥浆喷涌，整个人被高高抛起，重重跌回岸上，摔进满地桃瓣中。
刘子骥慌忙爬向居离尘，还没看清楚她受伤没，就见居离尘只是楞楞眼望潭中，像是惊呆了。
原来，方才腾出那怪物，这会儿正在河道中缓缓游动着。
两人从岸上远观。
只见那东西形如巨蟒，躯干有老榕树干那般粗，红头黑身，然则身上每一斑节，又都围了一圈血红色。
它沿着沼泽河道，向山洞口游去，眼见是冲那些岁殍而去的。
岁殍们见它来，登时在它面前排好了队。
旋即，巨蟒尾巴扬起一卷，绞碎了两三具岁殍。
接着张开大口，大嚼大吃起来。
刘子骥远远看着，几欲昏厥，一手掐着自己的人中，一边说：“是梦……一定是梦……”
眼见岁殍不断地跳下来。
林中回响着巨蟒咀嚼岁殍，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刘子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居离尘瞪目看着那头，整个人的身子都绷紧了。
整个人显然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二人心知肚明，岁殍吃完了，就到他们两个活人了。
过了一阵，巨蟒吞尸的声音停了，岁殍也不再往下跳。
巨蟒果真回过头来，像是朝着他们的方向嗅了嗅。
接着，猛然冲着两人游过来。
居离尘做出迎战的姿势，同时对刘子骥道：“你也是妖，你要不跟它聊聊，万一能言和呢？”
刘子骥浑身发抖地抱紧了自己：“啥？！跟它？！聊？！你不是说，我刚修炼出来吗？我妖力微弱，人一看就千年老妖，你可别抬举我了。”
待得游到近前，他们才终于看清。
那巨蟒血红的头上并没有眼睛，只有一条横向的缝。
裂缝盲眼朝居离尘与刘子骥二人猛然张开。
整个头撕裂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口器，里头细细密密排着上百颗倒钩的尖齿。
刘子骥已经尖叫不动了，他张嘴大吸了一口气，却没倒出声儿来。
“这……好像是腹虫……我在《时墟妖枢》里看到过。”居离尘在如此危难时刻，竟还有余力观察，并且做出生物鉴定。
那腹虫朝二人张嘴袭来。
刘子骥闻到腹虫口中的腥臭之气已近在眼前，连搏命的念头都没了，只闭目等死。
不料半晌，面前竟却没了动静。
刘子骥勉强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看。
他看到，眼前是一道熟悉的伟岸身影。
那身影正背对着自己，面对着腹虫。
居离尘正双臂张开，面对腹虫护住了刘子骥。
刘子骥的眼泪顿时奔涌而出：谁说这NPC带煞的，这NPC可太棒了。
奇的是，那腹虫面对以身相挡的居离尘，却忽而闭上了嘴，只静静对着二人。
居离尘见它不动，小声道：“它……是在看咱们么？”
刘子骥说：“不知道啊,它这长得没鼻子没眼的……”
腹虫面向居离尘半晌，忽将头低下，搁在了居离尘脚边的地上。
居离尘镇定地看着腹虫，轻声道：“它这是在示弱么？”
刘子骥颤声道：“它该不会是……想让我们摸它吧……”
听罢这话，居离尘与刘子骥同时定睛望向这腹虫。
近看比远看还吓人。
这蝮虫的头形如蜈蚣。
扁扁平平，血红发亮，仔细一看是附着了细密鳞片，这鳞片一路延伸至黑色躯干。
至于每一个斑节处的红色，则是血红色如蛆虫蠕动的无数根须足。
眼见两人不动，那裂缝又开了开，朝二人像是不耐烦地呵了呵气。
正当他们与腹虫僵持不下之时，山洞口的岁殍又开始往潭中跳。
这回，它们又往居离尘他们这边，乌泱泱而来。
这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刘子骥牙齿止不住打架：“看来这些岁殍，除了吃祭品和被吃，并没有什么主观意识，只要闻到生人气味，就会现身。”
然而那腹虫似乎有心保护他们，岁殍一靠近，它长尾一扫，不耐烦地将这些岁殍，像扫苍蝇一样拂开。
接着又往居离尘身前拱了拱。
刘子骥这回看出来了。
这动静他在自己饲养的流浪猫狗身上见过：“快点摸它！它喜欢你。”
居离尘仔细观其情状，不得不承认，即便这腹虫没五官，她竟也从它脸上看出了一点……期待？
蝮虫虽是妖，但说到底也是蛇。
没准儿她可以像跟五六六号沟通一样，也跟它沟通？
居离尘对腹虫郑重点点头，道：“若是不嫌我冒犯，便让我摸摸你。”
说着，她便伸出手去。
刚一伸手，她的手却被刘子骥握住了。
刘子骥坚定地看着她，说：“这玩意儿太吓人了，别怕啊，我跟你一块儿摸。”
居离尘虽已不太怕，却也感念他的好意，冲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齐向腹虫伸出了手，在它的头上拍了一拍。
伸手时，居离尘心中默想着：你若是有灵有性的大妖，还请帮我们渡过此劫。
这腹虫得两人一摸，忽然像是欢欣极了一般，腾然竖起身子，随即又沉回沼泽之中。
随着腹虫这一动作，沼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陷，里头的岁殍也纷纷被卷带着往下沉去。
末了，整片沼泽连同腹虫、岁殍，竟一齐陷入了地底，不见了踪影。
不出一会儿，整条沼泽潭，竟只剩下干涸的河道。
再一回转头，周围的桃林尽数枯萎，渐成枯木。
居离尘和刘子骥张口结舌看着这一变故，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虽然事发突然，但他们知道，眼前的生死难关，已经解决了。
“活了！咱们活了！”刘子骥一把拥抱住居离尘，“你哪是什么灾星，你根本就是我的福星！”
居离尘这辈子，都没被人当做福星过。
她一时大为感动，反手就将刘子骥紧紧拥住，抱得刘子骥双脚都离了地。
刘子骥被箍得难受，使劲拍着居离尘的胳膊让她松了手，咳了几声，才道：“你真不认识那条腹虫？”
“不认识，”居离尘也纳闷，“不过，它为何这时候才出来？”
刘子骥猜测着说：“岁殍应该是每天这时候吃祭品，吃完祭品之后，就会来喂腹虫。昨天我们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它的饭点了，所以它没出来。”
“什么懒蛇。”居离尘也忍不住笑了。
刘子骥也笑：“有饭吃才干活嘛，打工人心态是该这样。它要是早点出来，什么事都解决了。”
一时言尽，两人都安静下来，彼此看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人也算是当了一把生死之交，只是不论说交情还是恩情，看来也到此为止了。
居离尘一马当先跳下河道，手搭凉棚往前看了看，道：“你沿着这条道往前走，应该就能出去了。”
刘子骥也趔趄着跳下来：“岁殍都被那腹虫带走了，你回去走山洞也不用害怕了。”
“那……”
两人看看彼此，也没多的话再说。
居离尘朝刘子骥笑着一抱拳道：“就此别过，快走罢。”
刘子骥点头应了一声，两人背向而去。
“居道长。”
居离尘听背后刘子骥叫她，回过头去。
“再见了。”刘子骥笑着冲她挥挥手。
“你快走，别回来了。”居离尘道。
这一次，二人当真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
刘子骥尽管心中有些不舍，但想到自己这一关终于过了，便又高兴起来。
这头的居离尘走得更快，心中只是念着：法宝法宝。
这次总算是真的帮到刘子骥了，想必回家就有法宝等着她。
她心情太激动，离开得也实在太快。
但凡她回头看看，就会发现，她身后的刘子骥，看似脚下一路往前。
但身影却只是诡异地停留在原地，并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