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离尘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多残忍。
“师父从前倒也交待过我，若是送上来还有气儿，我得送走。
但这么些年，我倒是没遇着过这种情形。通常我在半山腰接到棺材时，里头的人都是死透了。”
刘子骥眼见居离尘说得自然，明白了过来。
这是什么邪典电影般的设定。
桃源村资源有限，又不能与外界互通有无。
如果不用这样的方式控制老龄化和人口数量，就不能维持均衡生态。
可是这也太极端了，三十五岁就得去死。
这样看来，在他来的现实世界，三十五岁只需要被公司优化，已经算是相当人性化的举措了。
以为进入了《桃花源记》，结果来的是《桃花源祭》。
“那你……知道他们会变成这样吗？”刘子骥小心地问道。
“你是说他们现在这活不活死不死的模样？”居离尘也很困惑，“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以为他们在地里埋着呢。”
刘子骥皱起眉头：“死了的人，都在这儿吗？”
居离尘仔细张望一番，道：“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有许多人不在。”
“这就奇怪了，”刘子骥说，“你们这儿世世代代都三十五岁就死，如果都是死了就变成这模样，那应该有更多岁殍才对。”
居离尘道：“就眼前这些，咱们都不知要杀到什么时候去，你难不成还想要更多啊？”
说着又一连射出几根桃枝。
手法娴熟，“唰唰”几下，就像在玩什么飞镖游戏。
几名岁殍当场毙命。
刘子骥看得直缩脖子：“你这刚还说都是熟人，下手还真是不手软。”
“说是熟人，其实我也没见过他们活着的样子，见到的时候都是尸体了。”
居离尘将一把桃枝放在刘子骥手上，让他也动手。
刘子骥也尝试跟着居离尘做，只是他准星儿太差，手劲又不够，完全就是拿桃枝扔岁殍玩儿。
只是桃枝一触到岁殍的皮肤表面，便立刻像烙铁一样“嗤嗤”作响地给岁殍留下了烙印。
试了好几次后，他气馁了。
正想坐下，看居离尘还在目光炯炯射杀。
可是敌人太多，这样杀啥时候是个头。
他又勉强提了口气：“这样不是办法，咱们得想想新招儿。”
他在脑海中快速回想从小看过的僵尸片丧尸片，企图搜刮出更多杀僵尸的秘籍。
“有了。”他脱下外衫，离远往几个岁殍脸上一丢，盖住了眼睛，“我试试他们要是看不见，是不是就没反应了。”
他往岸边走了走，那几个被遮了眼的岁殍，连同其他岁殍立即鼓噪，都往他的方向聚拢来。
“看来不行。”
余光瞥见居离尘盯着他，刘子骥觉得有点丢脸。
他迅速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咱们试试别发出声响，也别喘气。”
“不喘气不就死了？”居离尘开始觉得刘子骥不靠谱。
刘子骥冲她摆摆手，拉着她蹑手蹑脚穿越了桃林，两人行至另一侧岸边。
居离尘见他认真，也学了他的样子，捏紧了鼻子大气不出。
殊不知两人刚走到另一侧水岸，岁殍们立即蜂拥而至，比先前活动的速度更快了。
刘子骥目光呆滞地垂头道：“咋回事……林正英是这么说的啊……”
居离尘松开鼻子，大出一口气，看着刘子骥：“行，咱们这么做，好像确实给他们加速了，接着呢？”
刘子骥听居离尘这么说，以为在讽刺他。
殊不知居离尘真以为他有后招。
不想临死还丢个大脸，刘子骥在脑海中进行最后的紧急检索。
“这样，咱们再试最后一次。”刘子骥拉着居离尘回了林子中央。
正说着，居离尘眼睛瞥见了刚才山洞里那黑瘦的尸身，也在不远处龇牙咧嘴地伸着手，便指着道：“这是谁？我没埋过。”
刘子骥顺着居离尘指的方向望过去，尽管见过，还是被这形貌恐怖的尸身吓得一激灵：“这应该就是他们说的，被我这妖精吸光精元的人……”
居离尘觑眼仔细看看：“确实像是被什么吸干了……”
吸干？
刘子骥又有点子了：“吸血鬼！可能这些岁殍就是吸血鬼，那人也是他们杀的！
吸血鬼设定是见不得光，你看现在天也要亮了，万一天一亮，他们自然就退回去了呢？”
居离尘这回有点信：“先前咱们点着火把，他们便一动不动，或许当真如此。”
天际渐白，居离尘与刘子骥张地等待着天光落下，只待阳光一照，岁殍尽退。
天大亮。
桃林里盛开的桃花艳得格外妖异。
而那青灰的沼泽潭中，岁殍因着光亮狰狞必露，美丑相形之下，更见诡谲。
那些岁殍抬头应着阳光，似是顿了顿，二人的心也顿了顿。
只片刻，岁殍们又伸着手臂，喉头滚动着，在阳光笼罩的泥潭中呜咽起来。
见此情形，刘子骥知道最后的希望落空了。
一日一夜不进水米，只吃了点水果。
他已是面青唇白，提不起精神要面子了。
比起与岁殍硬斗，这样不前不后什么也做不成，只是坐着等死，实在让人充满无力感。
他苦着脸，向居离尘歉然道：“要不是为了陪我走出来，你也不会遇上这事儿。都怪我，我就是天生的倒霉鬼。”
刘子骥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还真就是一个大写的倒霉。
俗话说亥时出生，命丑三分。
这话在他身上应验得十足，都说人有三衰六旺，他好像一路只有衰。
从小三灾八病地就不说了，长大后，一心学法的他，偏偏从业资格也一直考不下来。
每次就差三分。
拿不到资格证，他先找了一个工作相对轻松的少儿教培机构上班，打算边念书边继续备考。
没多久教培机构被扫，他失业了。
家里人想了很多办法，安排他进派出所干辅警。
结果干了没多久，有一次他翻阳台帮没带钥匙的老人家开门，被老人的邻居当成贼暴打。
本能地推搡了一下，就成为了公告中的“临时工”，被处理了。
回家待业期间，他听朋友介绍，在线上卖电子烟。
苹果、葡萄、抹茶、老冰棍……各种口味拿了一堆货，结果还没开始营业，就规定不许售卖了，欠了老妈一大笔钱。
为了填拿货的钱，他临时跑去小区楼下超市收银，想着至少省了通勤费用，中午还能溜回家吃饭。
殊不知刚收了半个月，超市进了一批自助收银机，就把他炒掉了。
找了几份工作无果，他开始做一些能够日结的短工，最新的工作是送外卖，结果把自己送到了这儿。
居离尘听他说完，蹲在他面前，扶着他的肩头，正视着刘子骥的眼睛道：“小兔儿爷，你看着我。”
刘子骥抬眼看她：“我们是不是文化不一样，你不能随便叫人兔儿爷……”
居离尘不等他说完，打断道：“桃源村自古没人出得来，今日你我也已算是走了多少人没走过的路，见过多少人没见过的事了，你该佩服你自己才对。”
刘子骥正想说，比起佩服自己，他更佩服她正能量得发邪，却想起一事：“你说你不知道他们存在，那你在祭祀些什么？你不是之前说，贡品就是要贡能吃的吗？”
“这是规矩，我也不知道个中缘故。”
“那……他们吃了吗？”刘子骥忽然来了精神。
“吃了啊，每日我一起身，就要去各处墓前补上新吃食的。”
刘子骥来了精神：“你就没想过是谁吃的？”
居离尘摇摇头。
刘子骥又问：“如果是岁殍吃的，他们怎么吃？”
“不知道。”
“他们也不下山？拿了祭品吃了就走了？”
居离尘迟疑道：“大约……是的。”
“山下的村民，知道祭品是一直有人吃的吗？”
居离尘已经对刘子骥的提问有些纳闷了：“他们从不上山，怎会知道？”
“那你知道这些岁殍，是什么时候去吃祭品吗？”
“不……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刘子骥脱口而出。
居离尘也懊恼起来：“师父没说的事儿，我还真是都不知道，实在是个无用之人！”
说着一拳忿忿击在树上。
刘子骥见她自责都这么有激情，连忙劝慰：“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怪你，你别着急。我只是想着，或许有什么线索是咱们忽略了的？”
居离尘低头回想一阵，忽想起一事：“师父从不让我子时去墓地，他自己也不去。”
“子时？”刘子骥道，“我们去躺棺材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现在想想，好像周围的祭品的确都空了对吧！”
居离尘回想片刻：“当真如此！”
“看来子时是他们进食的点，你说会不会等到子时，他们就会吃东西去？！”
居离尘看上去略略振奋了一些：“也有可能哦！”
两人不知时间，索性先行动起来，拔树扎筏。
刘子骥一边干活儿，忽想起一事：“嗳，你不是设定下不了山嘛？为什么昨天能下山救我？”
居离尘道：“谁说的？我只是白天不能下山，晚上大家都睡了，我是可以下来溜达的。”
“这是什么奇怪设定？”
居离尘犹豫片刻，才说道：“其实你刚才说你自己倒霉，我就想说，咱俩指不定谁拖累了谁呢。
不怕你忌讳，村里人是嫌我不吉利，因为我是棺材里出生的。”
“啊？”刘子骥惊叫，“你是棺生子啊？！”
居离尘点点头：“当年我娘生我时力竭而亡，村里人都说，一尸两命不吉利，要赶紧送上山殓葬。
谁知道我师父给我娘下葬后，听到棺材里传出了哭声，于是赶紧挖开了坟墓，打开棺材救了我——就像我救你时那样……”
“所以我俩都是从你娘的棺材里出来的。”
这设定似乎巧合了点，刘子骥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居离尘，应该有什么特殊关系设定。
“那你妈妈的遗体呢？”
居离尘道：“师父说，刚剪了脐带，不知为何，我母亲就烟消云散了。”
“嗯？”刘子骥皱皱眉，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好突然的设定。为啥啊，不给说明吗？”
居离尘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村里人说棺生子不吉利，师父就收留了我。
原本我也是可以下山玩耍的，只是村里的人发现一遇上我，就有点倒霉。”
刘子骥来了兴趣，忙问道：“一遇上你就倒霉？怎么说？”
“小时候看山下接新娘子嘛，小孩子都跟着凑热闹，我也凑。”
“然后呢？”
“然后正好看到新郎踢轿门，刚把轿门踢开，他喜得哈哈大笑，接着就倒地暴毙了。”
刘子骥差点没被口水呛着：“直接克死啊？！你把这叫有、点、倒霉？！”
居离尘显得有些丧气：“也不都是，不过一碰上我，五劳七伤是有的。比方正在修屋顶，我从底下过，上面的人就跌下来；又或者打从人家柴房经过，柴房就失了火。一次还说是偶然，次数多了，也不怪别人怨我……”
她越说，声音越小。
刘子骥越听，心头越紧：我都这么倒霉了，还遇到一个煞星，怪不得两个人现在落到这个境地。
“那你师父……”
“师父不怕我，师父说，这世上万事本就都有机会发生，好坏参半。我不过是个罗盘指针，指向了可能发生坏的那一面。”
刘子骥暗地吐槽。
小背景故事还整挺丰满，怪不得你师父也死那么早，得符合你的克煞属性。
到得明月高悬的夜半。
刘子骥一骨碌爬起来，指着他们说：“你看！”
却见围绕着他们的岁殍，原本朝他们伸长的手臂，忽然就垂下了。
只见这些岁殍慢慢地背转身，就像收到什么召唤般，朝山洞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