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堂?!”
刘子骥道:“可是你不是说,葳蕤堂是正统承袭了鲲山【煅界锁妖】的正经门派吗?”
说完这话,他自己已经回过味儿来了。
这不经典情节。
一般来说,这些名门正派,在江湖地位稳固之后,一定是有许多蝇营狗苟,拿不上台面的事的。
他们又不像鲲山,毕竟是在民间办学,名、利二字分不开。
若是不拿钱办事,怎么让所谓的老字号承袭下去。
“可是逍云,你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你是怎么发现当中隐情的?”居离尘问道。
逍云道:“验尸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些人的身上,不光有铁芢红提及的药理痕迹,还发现他们三人,皆使用过有违天道的丹药。他们若是长年使用这些药,不可能不引起妖界注意,可是他们一个个竟然从没有被妖找上门过。所以我想,一定是已经有人,帮他们把麻烦解决了。刚才我特意问了班龙夫人,她的话,也证实了我的猜想。”
玄参低下头,“呜呜”了两声,道:“你们都是好镇厄人,跟葳蕤堂那些找到一点由头,就对妖喊打喊杀的降妖师不一样。所以你们要抓我,就尽管抓,要罚我,就尽管罚。我害得姐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不配再待在她身边了。”
它闭上了眼睛,一副很认命的样子。
居离尘正想安慰他两句,它又突然睁开了眼,瞪着逍云道:“不过!你一定要先让我看着姐姐好了,再抓我!”
薛青红了眼眶,道:“玄参,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被鲲山抓走,你身上又有人命官司,你可能……你可能……”
众人都沉默了,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他们心中都清楚,一旦玄参被捉上鲲山,即便不被炼化成岁核,只是被放入【晦空】之中,那么他在未来的岁月,莫说现世的苏留白,就是再想见到转世轮回的苏留白,怕也是遥遥无期了。
而偏偏……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永远与苏留白在一起。
————————————
回到苏府时,已近天明。
峨山的朝霞,似乎也并不比栖霞川逊色。
未免铁芢红他们疑心多问,薛青在回到苏府之前,特意变回了薛凝碧的模样。
逍云一见铁芢红三人,便道:“你们各自回去歇息吧,今日正是岐黄庆,你们有的是事情忙。
三人等了一晚上,见天亮了他们才回来,虽着急,但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月青崖道:“逍云师伯,你们这一夜是做什么去了?苏老板这边,可有转圜的办法?”
逍云抬手制止了他的询问,道:“你们放心好了,今日一定有葆艾堂大老板主持岐黄庆。至于之前的凶案,我之后再找机会,向你们言明。至于如何处理……稍后打算也不迟。反正,今后的初五,杞县不会再有凶案。”
铁芢红眼中疑惑不减,但听得逍云如此说,她与月青崖、眉有用二人对视一番。
三人像是打定了主意,铁芢红郑重向逍云抱拳道:
“好,既然师伯这么说了,我们也没有理由怀疑。那我们三个,就先行一步。”
临走时,铁芢红瞥了一眼薛凝碧怀中突然出现的玄参,似乎怔了一怔。
逍云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只是再一抱拳,才转身离去。
“进去吧。”逍云待他们走后,解开了【金阙禁】。
她将九转仙草交给了薛凝碧。
“用药的事,你比我在行。”
居离尘抱着一心想要跳上床的玄参,站在了床尾处,静静看着。
刘子骥则在拔步床边,与逍云并排站着。
薛凝碧坐在苏留白床边,用两根纤长手指,捏住了那枚紫玉髓丹。
丹体在朝霞晨光中,映出七色流彩。
薛凝碧左手食指中指并立念咒,右手将玉髓,按在了苏留白的心口处。
那玉髓碰上苏留白肉体的一瞬间,突然展出光束,伸展开数十条紫色藤蔓。
藤蔓如活物一般,在空中摇曳舞动着,接着条条藤蔓突然抖得笔直,然后全数钻入了苏留白的身体。
随着这些紫色藤蔓进入苏留白,但见苏留白原本发黑收缩的皮肤上,突然就泛起了细密的水珠。
宛如衰败了一冬的枯枝上,突然结上了春雨朝露,重新迎来了生的希望。
她皮肤底下的经络,也都活过来一般,开始起伏波动。
屏气细察,甚至可以看见血液顺着血管流动的起伏,发出极轻却快的“嚓擦”之声。
当晨曦终于洒入屋内时,苏留白的皮肉倏地开始鼓胀起来,新生的血肉泛起了淡柔桃粉。
她的满头银发上,像是雪地里突然打翻了墨汁。
幽幽黑色,自苏留白的发根,向着发梢蔓延开去。
当凹陷的眼窝终于重新丰盈时,一直环绕她身体的最后一缕紫色光束,也随之消失殆尽。
苏留白的胸膛轻轻地起伏呼吸着,整个人只仿佛陷入熟睡,全不像是一个刚死而复生的人。
之前的一切就似从未发生过。
薛凝碧探了探她的脉息,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向玄参道:“没事了。”
玄参挣扎着就要从居离尘怀中跳下:“我看看!我看看!”
居离尘忙将它放到苏留白身边。
薛凝碧向居离尘与刘子骥道:“姐姐还需要休息一阵,约莫一炷香后,她自然会醒来,到时就一切无虞。还请你们陪着玄参,守她一阵。”
居离尘与刘子骥自然不会推托,立即答应了。
薛凝碧又向逍云道:“云姑娘,我有事同你说。”
逍云看她一眼,似已知道她要说什么:“走吧。”
临走,她还不忘叮嘱二人:“一定把人看好了。”
玄参根本没心思再听旁的。
它只是将身子,紧紧地团在苏留白身边,又将脑袋搁在苏留白的肩头。
感受着苏留白均匀的呼吸起伏,它终于放下心来了。
————————————
薛凝碧将逍云带至西院的书房内。
将门小心关上后,她把一沓看起来被水泡的鼓胀变形的黄符,递到了逍云手中。
“这东西按理说,只有你们有资格保管。”薛青道。
逍云看着手中的黄符,皱眉道:“你先前说,玄参是用《水府告阴牒》,学到了吸常人命时的法子,我就已经想问你,这东西不过是山下丹箓师所制,能与水中生灵交流,已属神通。怎么会还能教给玄参夺命时的法子?”
薛凝碧道:“上次你们一从东邺郡的郡守府出发,往河伯那边去,我也学你们李代桃僵的法子,去了卢申的丹室,盗了他的《水府告阴牒》,换上了一份假的给他。我原本只是不想让那卢申继续拥有这东西,以免他换个地方,再生事端。没想到,这份牒文内里,竟还有乾坤。”
薛凝碧说着,手中结印念咒。
逍云手中的《水府告阴牒》,突然着火点燃。
她手一抖,将一整沓黄符落在地上。
薛凝碧道:“如此重要的东西,竟然用这样下三滥的方式去掩盖行踪,实在可鄙。若不是我想一把火烧掉这害人的东西,还发现不了其中关窍。”
薛凝碧口中念念有词:“离明烛幽,燧照八方,地火焚秽,天光守中。赤炎盘阴,负阴抱阳,方熄方炽,大道自生。焚秽成净,煅朽为晶,一焰含宙,万法归明!”
逍云听着薛凝碧轻念五行真火之言,见原本被水汽泡涨的黄符,突然被烈烈朱红烟霞包裹。
而黄符,也在烟霞中,凝成一张书本大小、薄如蝉翼的赤金箔。
逍云拾起一看,薄得能透光的赤金箔内,赫然可见有朱砂流动,凝结出“赤炎盘阴,负阴抱阳”的字样。
如是反复。
逍云立刻明白了,她的呼吸都几乎停顿了。
“他将【离火】隐在《水府告阴牒》中,又常年放在暗河密室内,以水藏火,负阴抱阳……”薛凝碧道,“的确不失为一个法子。”
过了许久,逍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怎么会知道这是……”
“《岁书》下卷?”薛凝碧点头道,“你放心,即便是玄参也不知道内情。我只是为了让它好好保管此物,让它知道事关重大,才告诉它,这黄符里藏着可以吸人命时之法。我也没想到,这竟害了它。”
逍云点头道:“卢申那样的普通修道人,都能借用【离火】,在东邺郡布下‘影市’,何况玄参这样千年的妖了。”
薛凝碧见逍云面色严肃,知道《岁书》对于鲲山中人来说非同小可。
她接着道:“云姑娘若还是对我不放心,且想想《岁书》的来由。它原始于开天辟地,上古神写就《岁书》,留在人间,只将上卷放在鲲山,下卷却亡佚。我主人白泽曾经告诉我,《岁书》下卷,以五行碎片织就,这【离火】赤金箔,正是其中之一。《岁书》上卷既在鲲山,这【离火】属于下卷,交给你们带回鲲山,也算一个妥善的安置。”
逍云放下心来,向薛凝碧感激道:“事关重大,多谢你,还肯将它交还鲲山。”
薛凝碧微笑摆手:“不是我的东西,我自然没有占着的道理。原本我也有些疑虑,不知道这亡佚的下卷碎片,是不是也能属于鲲山。
我原本与鲲山打交道不多,但经历了东邺郡之事,又听霍白羽讲了你对她的安排,我想,鲲山是当真有济世之心的。所以【离火】这样影响苍生的重要之物,除了鲲山,应该没有更好的去处了。”
逍云再三感谢了薛凝碧,才又将【离火】,妥善收入囊中。
薛凝碧问她道:“说起来,你们还从未告诉我,这次来杞县,究竟为何事?玄参事发之时,我还以为你们是为了捉它,不过现在看来,却又不像。”
逍云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此番并不为降妖而来。反是为了救你姐姐。”
“救姐姐?”这回轮到薛凝碧诧异了,“你们早知她有此一劫?”
说罢自己又忍不住笑了:“你们有《岁书》上卷指引,自然知道。没想到,姐姐竟是《岁书》中不让枉死的人。”
“也许这是因为,她是醴泉的缘故?”逍云眉头微蹙,也觉得当中还有些未参破的缘由。
“那么你们现在完成了任务,该要走了?”薛凝碧眼底一丝不舍闪过。
逍云捕捉到这一丝不舍,很清楚这不舍,并不是对她。
她沉声道:“玄参我会妥善处置,你不用担心,若是有机会从轻发落,我一定会助它。”
薛凝碧长舒一口气,道:“那就有劳了。只是姐姐……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这事……”
两人说着,正待回去看苏留白。
脚才刚踏出书房门,便听得居离尘急切的传声过来:
「逍云!!大事不好啦!铁芢红带了葳蕤堂的人来,把玄参捉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