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人来人往的同济厅。
还是那个一见到居离尘，就热情洋溢迎上来的薛凝碧。
「野人我可警告你，不要人家给你点好脸色，你就心软，觉得谁都是好人。」
刘子骥一看居离尘脸上那副为难的表情，就猜到她面对薛凝碧，一定会拉不下脸。
他太了解居离尘了，总是把人想得很好，也总是待人不设防。
打从他第一天认识她，她就这样。
自己要真是别有用心，可能早就已经把她吃干抹净了。
当初逍云对他们如此恶劣，就因为她认定逍云救了他们是好人，不论逍云态度如何，她都能巴巴地跟上去。
「可是她看上去，就是很好嘛。我总觉得这当中有什么误会。」
居离尘脸上朝薛凝碧笑着，心里对刘子骥说。
刘子骥道：「你要是个武侠小说里的男主，指定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被骗一个的多情怨种男主。」
「爱什么，她又没有情根。」逍云面无表情地在心里说道，「倒是你。成天满脑子里都是些情情爱爱的事，好像人与人之间，除了这点子事情，就没有别的了。」
「不许骂我性缘脑！」刘子骥抗议道。
「情根到底是什么啊？」居离尘道，「和亘息有关系吗？」
薛凝碧只是安静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冲居离尘笑一笑，带着他们进了百草厅。
又引着他们，在紫檀屏风后面坐了。
可是，当她再次捧着茶托盘回来时，却不见了三人的踪影。
她刚要放下茶盘寻找，就听一个声音传来。
“阴阳倒悬，网罗万灵！”
霎那间，只见一张金丝银线的密织软网从天而降。
薛凝碧顺势将手中茶盘向上一扔，抵住了那张网的来势。
只争取的这一瞬时间，她已经就地翻身一滚，逃离了软网覆盖范围。
软网却似生了眼睛一般，立时更换方向，一张网绷开来，朝薛凝碧扑去。
薛凝碧右手长袖一卷，拂袖挥手，空中就现出了一排金光利齿。
利齿向软网袭去，室内顿时响起金戈交击之声。
“薛青！”
居离尘看着薛凝碧凌空发射出的利齿状光芒，突然感到一阵熟悉。
她脑子还没转过来，究竟上一次是在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口中已经唤出了这个名字。
薛凝碧听到居离尘叫出这个名字，整个人的身形滞了一瞬。
就只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逍云已经看准时机。
整张网将薛凝碧整个人裹住，逍云十指翻飞收回网边绳索。
随着她的动作，一张偌大金丝银网，已经缩为一个金线绣的袖珍小荷包。
逍云食指一摇，将荷包在手中轻轻转动着。
刘子骥道：“她还说她不认识薛青！刚才那招，明明就是那个薛青在影市用过的招数！”
居离尘更是关心，从逍云手中捧过荷包，可怜巴巴地看着道：“她会不会是薛青的妹妹啊，可是薛青明明是个好人啊。”
“管他呢，”逍云道，“薛青、薛凝碧，哼，装神弄鬼。”
居离尘捧着荷包道：“逍云，这又是什么法器？怎么你总是能随手拿出这么多好东西啊？”
刘子骥也道：“是呢，跟个哆啦A梦一样。”
逍云道：“这【天罗网】可以装人，也可以装妖，但只能暂时收住一会儿。我们得赶紧去个更稳妥的地方，把她放出来好好审一审。”
“好！去哪里审？”居离尘问。
刘子骥看看逍云的表情，他眼珠子一转：“当然是去一个，妖怪跑不掉的地方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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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空】一片水墨山水中，薛凝碧从荷包里被抖落出来。
薛凝碧一双柔情似水的妙目里也有了怒意：“为什么抓我？”
她看看墨染远山，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
再看一眼眼前同样黑白着色、线条扁扁的居离尘三人。
又诧异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监狱，针对你眼下的情况，是审讯室，”刘子骥道，“我看你还是赶紧交代吧，究竟为什么要杀宋寡妇他们。”
“宋寡妇？”薛凝碧蹙眉回想，“你是说三月上，去世的那位东街寡妇？”
“还装，”逍云道，“你这话和上回都没改过。”
“上回？”薛凝碧更糊涂了，“你们之前问过我这事？”
看来【悖岁】以前的事，她已经不记得了。
逍云道：“罢了，你承认不承认都好，我先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丝毫嗅不到你身上的妖气？”
居离尘也凑过去闻闻嗅嗅：“是啊，也没有什么兽息之类的。”
薛凝碧看居离尘凑了过来闻她，反而下意识抬手遮面，又侧头将一整个纤长的脖颈暴露给她。
“你们真想知道我是什么？”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一声怪叫。
一个巨大的黑影跳到了众人面前。
“老穴狡！”
混沌大叫着，将一张黑蒙蒙的大脸凑到了薛凝碧脸前。
薛凝碧微微退了半步，看清眼前来客，也不禁笑起来：“小馄饨？”
她双手捧住混沌的脑袋。
“真的是你啊！你人形怎么化得这么好看啊！”
混沌甩开薛凝碧捧着他的手，大笑绕着她跑起来。
一条巨大的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薛凝碧蹙了眉，看着混沌奇怪的小石子儿五官笑道：“我早跟你说了，要好好捯饬捯饬脸。你就算不化人形，变漂亮点，总是没错的呀。”
薛凝碧说着，轻轻帮他脸上的五官挪了挪位。
果然，它的脸蛋看上去比居离尘摆弄出来的可爱了许多。
“小馄饨，怎么被抓到这里来了？”
混沌叹口气道：“唉！说来话长，老穴狡，你见过我梼杌老兄弟没有？”
“梼杌？我很久没见过他了。”薛凝碧端详着混沌的脸庞，微微抿抿唇，似乎还在思忖应该怎么改良这张脸。
“咳咳！”逍云在旁边咳嗽道，“谁让你们忙着叙旧了？两个案犯。”
居离尘看着混沌，道：“混沌，你叫她老穴狡……你的意思是，她不会是上古穴狡精吧？可是你身上，为什么一点妖气兽息都没有啊？”
薛凝碧笑道：“我在人间行走这么久，总有自己的方法，能辟干净味道，不叫人发现行藏。”
混沌有些失望地看着居离尘：“连你都发现不了她是什么吗？看来这老穴狡，确实是大大地狡猾。我本来看你带着她回来，还以为你特意给我抓个旧相识来陪我玩儿呢！”
说到这里，他也终于想起了什么：“对哦，老穴狡，你这么一个善良的老妖怪，怎么会被抓到【晦空】来？”
刘子骥冷冷道：“什么善良的老妖怪，她可不善良。她是因为在人间，吸了别人的命时，才被我们逮回来的好吗？”
薛凝碧听刘子骥这么说，倒像是吃了一惊：“你为何这样说？我并未这样做过。”
“是啊，我们老穴狡可是精通医术，专门救死扶伤的，怎么会伤人，你乱说。”混沌的石子儿五官满写着不高兴。
刘子骥道：“我们都知道啦，你从今年三月初五开始，每个月都用你那医术杀一个人。要不是我们把你抓来了【晦空】——你倒是说说，你今晚子时之后，打算用什么手段杀苏留白？”
薛凝碧听闻此言，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居离尘看见混沌和薛凝碧这么相熟的模样，早已更加坚信，薛凝碧不会是什么坏妖。
她急得抓耳，一气儿向薛凝碧说道：“过了今日子时，就是六月初五。一如前三个月的初五，你又该杀人了，对吧？并且这次你要杀的，是苏留白。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就跟我们痛快承认了吧，你把前因后果说明白，我相信你是有苦衷的！若是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挽救，也还不迟。”
薛凝碧听她说完罢，一双眼却满是震惊：“我今晚就会离开杞县。每月初五至十五，我都不在杞县，所以你说的每月初五杀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什么？”刘子骥叫出声道。
逍云审慎地打量着她：“除了苏留白，是被你当场吸取命时而死的，另外三名死者的死法，本就不需要你本人在场。你就算不在杞县，也不能说明什么，你说你总是这时节不在杞县，听上去，更像是你存了心避开似的。”
薛凝碧只尽量压着焦急的情绪，冷静问逍云道：“你且先告诉我，你所谓的另三名死者，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去世？杞县是人口大县，又有许多外地特来看病的人。每月都总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病逝。所以我回来后，虽也有听说，这几月月初总有人病逝，却并没有多加留意。你们能否跟说说，这些初五去世的人，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为何又会怀疑到我头上？”
逍云听她这样说，看着她的眼神，开始有了些怀疑。
他们一开始就认定，杀人的是薛凝碧，所以觉得上一次审问她时，她是心思深沉，故作镇定。
可如果她完全不知情，那么当时她的反应，也确实没有可疑。
逍云犹豫了一下，见横竖是在【晦空】，不怕薛凝碧耍花招，于是决定将来龙去脉，都向薛凝碧细述了，让她死个明白也好。
“既然你不愿认，我就再跟你细说一遍。”
薛凝碧越是听，脸上的表情越是难看。
“糟了……糟了……它还是骗了我……”
听到最末，薛凝碧像是整个人如遭雷击，颓然呢喃着。
继而她抓住逍云的手：“你必须得放我出去，我现在不能待在这里。我必须出去，我要去救苏留白。”
“救苏留白？”刘子骥看着薛凝碧的反应，也终于感到事情不对劲起来。
居离尘更是着急：“你刚才说她骗了你，到底是谁骗你？”
“玄参！它骗了我！”
此言一出，逍云反应了一阵，脸色也变了。
居离尘也回过味儿来，惊愕望向刘子骥。
刘子骥大惊道：“你的意思是，那只小黑白花狗子，不会也是个妖精吧？”
薛凝碧点了点头：“他借用药理令人死亡，不是为了瞒铁芢红这些官差，是为了瞒我！”
逍云狠命拍了自己的脑袋几下，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上一次薛凝碧得知此事后，急着送客去找她姐姐。
恐怕她当时要急着找的，就是玄参。
她尖叫道：“快！咱们快走！”
眼见这一行四人，来去匆匆，又在片刻间离开了【晦空】。
混沌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摇头叹息起来：“唉，几千年了，这老穴狡，还是这么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