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离尘站在窗前,看向窗外。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脸成就感。
她转过头,见那女子还在一旁瑟瑟发抖。
她大声武气朝那女子道:“没事了!别怕!”
那女子泪眼盈盈,连声向她道谢。
看向居离尘的表情中,有许多欲语还休的复杂。
刘子骥已经习惯了,居离尘在女孩子当中受欢迎的程度。
行吧,今天你是挺帅的。
他内心也暗暗承认道。
其实他看得也很爽,这会儿更是抱起胳膊看向那醉汉的同伙,只待看戏。
逍云一只胳膊撑着柜台,手背抵着下巴,远远瞟着这边的动静,连身子都没挪动过一下。
居离尘的同党虽说坐得住,杨大老板的几个随从可没那么淡定。
他们愣了片刻,随即拍案而起。
一高一矮两个家丁模样的人,已经从杏花村跑了出去。
到街上去扶那杨大老板。
不一时,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高声喊道:“不好了!当家的昏过去了!”
又听另一人道:“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好在他们来的是杞县,又正赶上岐黄庆,一旁人来人往的途人中,就有好些杏林高手。
立刻有好几个人围上去,蹲下帮忙看诊。
一个瘦削男子,腰上挂着佩剑,看来应该是个高手护卫。
他脸上带着点像是惜英雄的沉稳,沉声向居离尘道:“阁下路见不平,我能理解,只是出手未免太重。我们杨老板不过是喝多了些,你又何必与醉汉较真置气?”
居离尘纳闷道:“醉不醉的,和他做了混账事,有什么干系?”
旁边另一个浑身横练筋肉,一副打手模样的人,就没有剑客那样好的风度了。
他一脸怒容道:“喝醉的人说话做事,怎么能这样当真?再说了,开个玩笑叫这娘们儿做个东道,又怎么了?那是咱们杨大老板看得起她!”
“喝多了,还知道找最瘦弱、最漂亮、最好欺负的,看来喝得也不是很多嘛。为什么他的言行举止,不能当真?”
刘子骥在旁仍然抱着胳膊,隔岸观火般道:“再说了,喝多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成为免罪事由。”
打手从身后取下背着的金刚大杵,一指那女子道:“这娘们儿穿得如此风骚,又独自行走高档酒楼食肆,还不就是为了遇上个有钱的大爷,傍上了可以图点钱财,装什么?”
刘子骥一听他竟然还这样出言不逊,又看居离尘本就喝得酡红的面颊更红了些,不由得口中嘘出一声口哨。
他知道,这群人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或许是刚才居离尘出手太快,这几个人没看清楚过程,是以还敢对她说话这样放肆。
他们那一桌剩下的五个人,仗着人多势众,全部朝居离尘和那女子围了过去。
拿杵打手靠近了居离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这婆娘,我向来是不打女人的,你可别让我破例。”
居离尘眼带不屑,瞥向他,一面回护住身旁的女子,一只手将她推向了自己身后。
她朝那打手问道:“哦?为什么从不打女人?是因为打不过吗?”
刘子骥被她逗得笑出了声。
换做其他人,他肯定会觉得,这是有心阴阳的反击。
但是他知道,居离尘这样提问,却是发自真心的疑惑。
旁边一个使双刀的络腮胡子,显然被居离尘的态度激怒了。
他手中耍着刀,向居离尘道:“洒家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欠揍的女人。向一个不会功夫的人,下这么重的手,洒家今天就破例,让你这婆娘好看!”
那掌柜的见状,很是担心。
他连忙向逍云道:“姑娘,你不如让你那同伴,跟这群人赔个不是。这些人看上去,可不是你们惹得起的啊!”
逍云慢悠悠地看了掌柜的一眼:“你这店都要被砸了,你还有闲心关心我们?”
随后她冲着居离尘喊道:“慢着~”
那群人还以为逍云是在对他们说话,闻言回转身来。
“哟!”
里头一个獐头鼠目的长须男人,回头一见到逍云,登时面露垂涎。
他猥琐道:“这么个小地方,倒是钟灵毓秀,长出来这么些个可人儿。”
刘子骥“噗嗤”一笑。
惹居离尘就罢了,这下是更是不知死活了。
刘子骥眼见附近的食客都远远避让开了,索性走近了些,找了张长凳坐下,认真看戏。
逍云双手交错,轻轻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头也不抬地朝居离尘道:“小心些,别弄坏了这样好的地方。”
居离尘心领神会,应了一声:“好。”
那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与那杨大老板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围观看客们只听得“嗖——嗖——嗖——”几声。
就见这群人一个接一个,被精准扔出了窗外。
旁边一桌一椅,甚至窗边挂着的药铃,都没有被惊动。
接着,居离尘也从窗户跳了出去。
霎时间,只听得外面“听令哐啷”一阵乱响传来,哀嚎声不绝于耳。
刘子骥乐不可支,跑到窗户边上去看。
众人见状,也都围到了窗前、门前去看热闹。
可惜外间早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他们从杏花村里看出去,只能见到一个个人影,时不时从人群中央被抛起又跌下,此起彼伏。
间中还能听到居离尘的呵斥之声:“你说不打女人!那我问你,我是不是女人?回答我!来!还手!”
那几个打手哪有还手之力,求饶声响成一片。
“好汉饶命!”
“什么好汉!你睁大眼睛看看,姑奶奶我是男是女?要叫就叫娘!”居离尘的声音传来。
刘子骥托着腮,胳膊肘支在窗棂上,心中惊奇:还不知道这个野人,有这种让人喊mommy的癖好。
待那群人当真哭爹喊娘地叫起“娘”来,却又听居离尘道:“既然叫我娘!那对付不听话的崽子,娘就是要打人的!”
说着那群人整整齐齐地飞上了天,继而七零八落地摔在了地上。
一旁扶着杨大老板的两个家丁,还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逃过了一劫,看得那叫个瞠目结舌。
高个的家丁,只能暂时将杨大老板托付给矮个,自己又去挨着扶那些“高手”。
“冯大侠!曾镖师!赵大爷!窦师爷!这是怎么了?”
这些人“哎哟”连天,半晌爬不起身。
居离尘在旁双手叉腰,道:“还敢不敢欺善怕恶了?”
那群人唯唯诺诺,连声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好容易站稳身形,一个扶一个,慌忙就要离去。
逍云还在店内,她向那掌柜的粲然一笑,道:“怎么样,我们能惹得起这帮人吧?”
因为逍云刚才让居离尘出去打,掌柜的心中对她早已充满感激。
他忙向逍云道:“姑娘,那群人刚刚才开好了上房。现在一走,多的空房都有了。您三位都上房里请,算是本店招待三位贵客了。”
逍云看向那桌人剩下的残羹冷炙,忽道:“他们这顿饭,还没付钱吧?”
掌柜的愣了一愣,逍云已经走到了窗口。
她冲居离尘喊道:“喂——他们还没付饭钱呢。”
那群人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原本就走得慢。
尤其是那个杨大老板,摔了一摔,才刚苏醒过来,还让高个家丁背在身上。
他们才走出几步,眼前一花,就看居离尘又厉鬼索命一样,站在了他们面前。
她朝那被背着的杨大老板,将手一摊:“钱。”
“什……什么钱?”杨大老板虚弱道。
“吃饭钱。”居离尘理直气壮道。
一旁那个矮个的家丁,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钱。
他没挨过居离尘的打,不知道痛,竟将银子往居离尘身上一掷,道:“给你。”
旁边一行人看他如此,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刘子骥已经跟出来了,正好见到这一幕,在旁边叫嚣着:“你什么意思?打发叫花子吗?捡起来。”
逍云也晃晃悠悠地从后面走过来,笑眼如弯月,看着他们交涉。
杨大老板生怕再惹事,赶忙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了居离尘。
刘子骥扯过银票看了看,有点惊讶道:“这么多?”
居离尘伸头去看:“他给了多少?”
刘子骥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两。”
居离尘摆手道:“不必这么多,我们只是帮人店家拿饭钱,又不是打劫的。”
逍云却施施然走过来,一把拿过银票,道:“多的补偿给那个女子,人家受了惊吓,买惊风散总还要钱的。”
说罢挥了挥手,示意这群人离开。
那几个打手早看出来了。
这个小姑娘模样的,才是这三个人里的头领。
看逍云挥手让他们走,简直如获大赦,纷纷道着谢谢,落荒而逃。
逍云看着手中的银票,笑得灿若桃李,道:“我从前,从来不爱管这样的闲事,没想到跟你们这样闹一场,倒还挺好玩。”
刘子骥听得惊叫唤:“你从来不管闲事?!你?!从来不管闲事?你再仔细想想呢?!”
当初第一次见逍云,不就是因为她多管闲事。
只因她看那个骗人的甄道士不顺眼,直接换了个有问题的心脏给人家。
她管闲事的手段,可远在居离尘之上。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这群人不过受了点皮肉之苦,也算是幸运了。
刘子骥却不知道,这杨大老板一行人再走远些之后,杨大老板突然就从高个家丁的身上滑落,倒在了地上。
家丁回过头去查看时,旁边的路人已经惊叫起来。
只见杨大老板的双手,平白无故竟然消失了。
他两个手腕子血流如注,已是疼得在地上乱滚。
那獐头鼠目的曾镖师,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多,此时疑道:“会不会是……刚才那三个人……”
一旁姓赵的络腮胡子满脸不信:“都走了这么远了?他们怎么可能做什么?”
“妖术,肯定是妖术!”另一人惊叫起来。
旁边的路人看不下去,连声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不管你们惹了什么仇家,现在送去葆艾堂,让苏大夫看看,兴许还有救。”
高个家丁如梦初醒,道:“是是是,还好这是杞县,有神医苏留白,在葆艾堂总店坐诊。”
于是,他们一群人又喧喧闹闹,七手八脚地抬着杨大老板,往葆艾堂去了。
这头,逍云三人将五百两银票付给掌柜的,又将找补的剩余银两塞给了那女子。
那女子自然一顿推托。
刘子骥恨不得说:不要给我。
逍云不由分说,让她将银子揣了,三人这才让店小二领着,上了客房。
因为掌柜的嘱咐,店小二可谓毕恭毕敬,视他们为贵客,一路将他们引上了五楼的上房区域。
来至第一间房。
门前写着“疏肝”二字。
店小二推开门,只见房内青色墙面配合竹青帐幔。
店小二道:“疏肝房,适合肝火旺盛、肝气郁结之人歇息。这房里头常备了柴胡疏肝散和三花茶。
他一指旁边的药柜,道:“房内还特备了砭石刮痧板与檀木梳,客官可自用。另外,酉时会配送逍遥散古法药浴包,以及热水,用以泡脚。”
逍云向居离尘道:“你性子急躁,又肝火旺,你住这间。”
居离尘并不在意逍云说她性急,只是兴致勃勃地看着房间,道:“真是不得了,一间酒楼房间,竟然有这么多名堂。我还没住过这么有意思的房子呢。”
刘子骥笑话她:“说你急,你还高兴。”
但是走到下一间房门口时,他就笑不出了。
逍云只看了一眼门上写的“固本”二字,就对着店小二,朝刘子骥一努嘴:“他住这间。”
店小二也在旁笑道:“姑娘不说,我原也要建议公子住这间的。”
只见这间房里,木色墙面,地铺厚毯。
桌案上放着山萸肉蜜饯,墙上有五禽戏熊式导引,写着“强腰”二字。
店小二道:“每日申时,固本房会提供补肾精的鹿茸牛羊羹。”
刘子骥正想争辩,说自己是壮年猛男,用不着这么补。
就听逍云道:“你成日倦怠易乏,面黄萎靡,焉知不是脾虚肾弱的缘故。”
店小二在旁笑道:“看来姑娘也是行家。我刚才观察公子颜色,就觉得有些虚靡之相,是以想要建议公子住这间房。”
居离尘点着头,一脸醒悟的样子:“原来你身子这样不济,你早说嘛,我们煲符胆时,也给你开个小灶了。”
刘子骥哑巴吃黄连一样,只能冲店小二道:“你笑什么啦!别笑啦!”
店小二朝逍云道:“那么这位姑娘,就住安神房,可好?”
逍云想了想,满意地点点头:“我身子没有什么不适,就是平日里带着你俩操心,安神倒合我心意。”
店小二应了一声,带着逍云往安神房走去。
刘子骥和居离尘都觉得这酒楼有意思,也好奇想去看看安神房什么模样。
一开门,两人都忍不住一声赞叹。
安神房内没有床,只安置了檀木地台。
天花悬干莲房灯,墙壁设流水造景,下承荷叶托盘。
流水潺潺之声,令人闻之心绪和缓。
店小二向逍云介绍道:“安神房的枕头是荞麦的,可以安眠。屋内也有解郁安神的香炉。屋子里的茶壶里,是灯芯草麦冬茶,喝了可以定惊安眠。”
逍云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了店小二手中的钥匙。
“另外,客人若要沐浴,需得在申时前。申时以后,恕不供沐浴,恐伤了阳气。”店小二最后向三人道。
“谁下午三点前洗澡啊?”刘子骥道。
店小二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杞县的人,从来都是早晨沐浴,这样最不伤阳气。三位若是没有别的事,小的就先退下了。”
逍云却道:“慢。”
店小二又赶着回来几步,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逍云开口道:“给我温二两枸杞酒,送我房里。”
刘子骥看逍云的脸上,分明还有些发红。
又看她眼神雾蒙蒙地,忍不住道:“你怎么还是个酒蒙子啊?”
说罢才想起来。
好家伙,怪不得她设计的【摄提格】关卡是武松打虎。
如此看来,喝酒、打虎、神出鬼没伤人,倒行逆施扭曲身体,样样都是她的心头好。
“你懂什么,我喝了好睡觉。”逍云没好气道。
听逍云说到睡觉,居离尘也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道:“我也要睡觉了,吃得那么饱,又打了个架,好困。”
刘子骥精神头最足,他冲逍云道:“这样能行吗?吃饱喝足睡大觉,这是度假还是出差啊?”
逍云一瞪他:“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领导都没说什么,自己先在这儿着什么急。
好容易公费住上高级酒店,当然享受才是第一要务。
三人因此各自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枸杞酒送了上来。
店小二还给每间房,都送上了一份时令出品的艾草青团。
逍云坐在榻上自斟自饮,旁边的香炉袅袅,熏得她昏昏欲睡。
居离尘原本是要睡了。
但是看到又有她见所未见的糕点送来,便又坐了起来。
拿起一个艾草青团吃了一口,只觉满嘴清香软糯。
刘子骥看了一眼青团,并不敢兴趣。
他在房间里溜达着,看到屋子里有个经络自检镜。
他停下来,对着镜子照个不停,嘴里嘟哝:“我哪里虚了嘛。”
城里日间的喧嚣逐渐落幕。
戌时的梆子声响了起来。
三间房内,三人原还在各做各的事。
忽然之间,他们统一划齐地往地上一栽,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