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离尘咳了一声,嘴里吐出一块还没咀嚼过的艾草青团,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揉着脑袋,想起自己刚刚拿起最后一个艾草青团,才咬了一口,就没了意识。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分明已经不在她那间床铺极大的疏肝房内了。
现下她正身处一间,四面都是石壁的室内。
通过石壁上的蜡烛光,她隐隐约约可以见到,面前站着些人。
“大叫驴?”
“逍云?”
她站起身,试探着叫着,朝那些人走去。
那些人影并没有动,对她的呼唤更是充耳不闻。
她紧张起来,可是又并没有感知到任何杀气。
但她还是反手将【无涯】唤出,横握在身前。
走到第一个人面前时,她停住了脚步。
面前的这个,不是人,甚至这个人身后的人群,也都不是人。
她看着面前昂藏七尺的身躯,只见“他”通体黢黑,面上没有五官。
她用【无涯】轻轻在“他”身上一敲,只听得“铛啷——”一声。
她惊奇地瞪大双眼。
这竟然是个铜人。
再往后一看,全是铜人,一个挨一个地站着。
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小心地在他们中间穿行着,一一看去。
她口中念念,数得这里头的铜人,一共是十八个。
第一排站着六个,第二排站着八个,第三排四个。
每一个铜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样兵器。
居离尘细细看去,见到这些铜人,有的手上拿着长戟,有的手上拿着双刺。
还有锤、鞭、盾、钺、钩等,不一而足。
每一个手上拿的都不一样。
最末一排角落里的一个铜人,手中握着的则是一支旗。
她被这些兵器暂时地吸引了注意力,逐个认真看去,又逐个惊叹出声。
可是当她戳遍这些铜人,发现一个都不动弹之后,她又觉得无聊起来。
她走到墙边去拍了拍墙壁。
四面都是石壁,完全不像是有秘门的模样。
她又将【无涯】高举过头顶,去敲天花。
天花板却也只是发出沉闷声响,显然并没有中空的逃生之路。
地板更不消说,她一步步走过,自然早已探出没有出口。
居离尘挠着头。
怎么每次下山,总是能碰上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前一刻还在安安逸逸吃糕点,下一刻就到了这么诡异的地方。
她大声喊道:“有人吗?!”
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石室中回响。
她想,说不定又是梦呢。
于是索性躺在了地上,又把眼睛闭了起来,安心地打算睡过去算了。
说不定再睁眼,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恰在她合上眼时,她听见了关节扭动的声音。
“磕磕咔咔”。
不似人的关节,却像是机关扭动。
她猛然睁开眼,弹跳起身。
只见刚才静默不动的铜人们,已经朝她围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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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刘子骥正抬首,望着半空中悬浮的黄符。
在这间黑黢黢的房间里,只有悬在空中的黄符,如天上繁星,让刘子骥目可视物。
他刚才已经看明白、数清楚了,黄符共有八十四张。
看着好像,是个什么阵……
可是这个阵法,他在【天道笔锋】里并没有学到过。
看上去,似乎更像是个精通丹箓之术的人,自创的阵法。
不过除此之外,他也并没有看出更多的名堂。
而且,依凭刘子骥对阵法的了解,这个阵似乎并不是一个攻击类的阵法。
唯一有攻击性的一点,就是好像设置了什么不能久看的法术。
他刚才多数了一会儿数,就已经觉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他在地上蹲了一阵,心道:淦!这又是中什么招了?
不是度假吗?
他一下子疑心起来,该不会这又是逍云,给他安排的临时小考吧?
可是凭什么只测他,那居离尘呢?
他在这间房醒来,发现落入阵法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居离尘。
可是居离尘并不见踪迹。
他只能靠自己巡视起整个房间的环境。
在地上稍作休息,他重新振奋起来,又抬头去看那些黄符。
要是能够站高一点,查看这些黄符,也就没有那么费力了。
想到这里,他一拍脑门。
笨,自己可是有飞天扫把的人。
他立刻唤出了【无法】。
【无法】懒懒地抖落了一下身子,才托着刘子骥往半空升去。
这回他集中精力,仔细看向黄符。
这回他终于看出来,这些黄符的安排,是取二十八星宿为基。
每宿化三符,恰天、地、人三才,合八十四数。
他心头为之一振,我可真是块好坯子。
【衍星】之术从小白开始,学到现在这个程度,还是颇有成效嘛!
随之,他又见到那些黄符在他面前晃动出了重影。
他整个人又是一阵眩晕,险些从【无法】身上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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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动起来的铜人,明显已经改变了先前的排布。
第一个铜人冲上前来。
只见“他”手持九节鞭,携风带劲朝居离尘挥来。
居离尘跃然起身,灵活避开。
然而那鞭节,就在险险擦过居离尘身子的一刻。
鞭节结合处突然爆开,射出数颗铁蒺藜。
居离尘在如此晦暗的光线下,根本看不见铁蒺藜袭来的动作。
但她从风声中敏捷听音辨位,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再次避开了铁蒺藜的暗器攻击。
殊不知铜人又迅速转招,九节鞭铲在石壁上,竟轰然发出震雷之声。
巨大声响之下,居离尘再难从声音上辨别暗器位置。
她索性回身,正面迎击九节鞭。
九节鞭再次爆射铁蒺藜,她看准机关位置,一掌向爆射出铁蒺藜的鞭节击去。
掌风迎上鞭节的瞬间,整条铁鞭便告崩解。
她刚稳稳落地,第二个铜人已经挥舞着子母双钩向她而来。
母钩剜向她双目之时,她即刻斜抵【无涯】格挡。
殊不知,就在她挡住母钩攻势之时,钩上暗藏的硫粉,因为短兵相接的火花,砰然爆炸。
她整个人顺势向后翻去,避开火药爆炸的冲击。
然而子钩上的毒针已经向她背部飞射而来。
居离尘只得继续翻转卸力,那毒针擦着她脖颈而过。
这双钩铜人,比刚才的九节鞭铜人要更难缠。
但是几个回合之后,还是让居离尘看出了对方出招的关窍:
这铜人每次都前后脚出双钩,锋芒交错,让人难以回避。
于是居离尘干脆趁一次闪避之时,顺势躲至铜人身后,引得铜人回身攻击。
待铜人母钩出击之时,她并不躲避,反待子钩出招时,她忽而闪身,金蝉脱壳。
铜人反应不及,双钩交错卡住。
铜人登时卡壳一般,不再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一铜人斜举开山斧,朝居离尘奔来。
居离尘侧头一避,心内轻叹一口气:这车轮战,看样子是要把她吃的丰美晚餐消耗干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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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刘子骥有种梦回小时候坐大巴车春游的感觉。
只不过,那时候他问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要到了吗?”
现在问的是:“这阵要破到什么时候去啊?”
因为勉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他整张脸都发了青。
他揉着太阳穴,很后悔自己没有像鱼素秋他们那样,随身佩戴一个醒神的药材香囊。
适才在第九次翻江倒海的干呕之后,他终于看了出来这些符咒的问题:
所有符咒都缺了笔画。
可是这些符咒,又并非完全按照东方青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准确放置。
这样一来,填补笔画的工作,也就很难正确进行。
这发现的过程,也是让他吃尽了苦头。
一开始发现符咒不全,他信心满满,觉得只要补齐就好了。
他咬破手指以代朱砂,刚画了两道黄符还好好的。
结果在东方青龙画到第三张时,他刚画完,符纸就震动发出龙吟。
他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内息半晌无法调整平和。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头晕目眩,以至于记忆错乱,补错了符咒。
于是又驱使【无法】飞至南方朱雀区。
想着换个区域重头来过。
哪知道,就在他落笔成符的一瞬间,符上字迹忽然如蚯蚓扭动。
而他整个人也如同被万虫啃噬一般,皮肉上突发剧痛。
在又接受了白虎区浑身结霜、玄武区如坠火窑的蛊术惩罚后,他忍不住嗔唤起来。
上一次试炼,好歹有居离尘陪着,这回独自一人面对,也太苦了。
躺在地上仰面看着这些黄纸,就要萌生放弃的想法时,他忽然意识到,黄符的内容,或许也暗合日月五行。
若是不能将它们先调配归置到正确区域,一味乱补,恐怕还要遭殃。
他就这样躺着,很仔细地观察了符纸,终于又让他看出些问题——每张符纸的边廓颜色略有不同。
有的青绿,有的月白,有的赤红,有的玄黑。
于是,他按照“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的道理,终于调配排布好了所有黄符。
这回他看得明白,青龙七宿木性符文残,朱雀七宿火性符胆少,白虎七宿金性符脚缺,玄武七宿水性符头损。
他再次勉力自己站起身,踏上了【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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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离尘已经依次战这十七铜人三轮了。
之所以是十七个铜人轮战,是因为最末那个拿着旗帜的铜人,并不会发动攻击。
可是“他”手上的旗帜只要一挥动,这些铜人就会统统恢复原状,然后重新排兵布阵,再一次朝居离尘袭来。
居离尘就是铁打的身子,体力也已经有些吃不消,她的动作身法,也逐渐有些迟滞起来,不复最初的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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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骥这头也并不顺利。
不知中了什么邪,就在他终于调配好黄符之后,每每触碰黄符,那笔势就像是和他做对一般,总是会歪走笔锋。
一旦错画,房间内就会无端响起一阵“叮铃铃”的铃音。
那铃音响了数次之后,他已经几乎无法站立。
原本的头晕,变成了欲裂的头疼。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整个眼眶也酸疼起来,让他完全无法再继续思考。
他终于忍不住蜷缩在地上哭了。
「逍云……你在不在……我不想考了……呜呜……」
他在地上用前额抵着地板,试图让头疼缓解一些。
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像AI 一样平静地响应起来。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