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遗言有时也是生命的延续方式
任远宁2025-05-03 09:245,032

  峨山杞县,因医道昌明而闻名四方。

  逍云三人在县外收起法器,步行入县。

  城垣以黄壤夯筑,璞茁之中又显精妙。

  进来是在东门,门上提名“杏林”二字。

  

  刘子骥差一点就嘴痒,又想要卖弄一番,自己对古代建筑和文化方面的知识。

  说说这黄壤的坚固,顺带谈谈,由此可见此地必然少雨的地理知识。

  不过,想到上一次被逍云奚落的教训,显然逍云不喜他普信的一面。

  何况此时此刻逍云的心情,还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他最终还是把嘴好好闭紧,没有漏出一个多余的字儿。

  

  居离尘在旁边连伸了好几个懒腰。

  才一进这个县里,她只觉闻着空气,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起来了。

  刘子骥也觉得,这里实在是个养老的绝佳地方。

  

  城里树木繁多,这时节正是碧浪接天。

  郁郁葱葱的青气,夹杂了长街古巷间的药香沁脾,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居离尘一面深深地呼吸着,一面向逍云道:“逍云,咱们这回来这地方,是要做什么?”

  “老规矩,少问,多看。”逍云眼神锐利地看她一眼道。

  

  刘子骥觉得居离尘不长记性。

  明明在东邺郡那回,就已经知道,逍云也未必全然了解情况。

  可是这个狗腿子,就是习惯对着逍云张嘴就问。

  好在居离尘听话,让逍云剜了一眼,老实认真打量起了杞县风貌。

  

  “杏林门”进来的这一片区,道路两旁皆是民居。

  满眼青砖黛瓦的小屋,各家各户都在院里晾晒药。

  路边种植杜仲为篱,门上以药铃为警。

  路边沟渎纵横,刘子骥见到有小孩儿直接站在水道旁,用个木勺就去里面舀水喝。

  他立刻大喊出声:“别喝啊!脏!”

  

  那小孩儿正专心致志,猛地被这么一喝,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旁边院子里出来一个妇人,嘴里连声道:“别哭了,仔细伤肺耗气!”

  那小孩一只手抹眼泪,另一只手用木勺指着刘子骥,哭道:“他不许我喝水!”

  

  刘子骥见状,尴尬得不知所措,正想解释几句,居离尘已经按着他的后脑勺,去给人家道歉了。

  “实在对不住,孩子是被他吓的。不过我这兄弟,也是看你家娃要去舀水道里的水,怕他不小心喝了脏水,才出言喝止的。”

  居离尘一轮嘴地解释了。

  

  那妇人一看三人生面孔,笑道:“不打紧,几位是来参加‘岐黄庆’的罢!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这水道里,这季节淌的是消暑解热的金银花露。你们也可以喝的,不脏!”

  居离尘顿觉奇异:“还能这样?”

  

  她立刻甩开了刘子骥,道:“那我也尝尝。”

  她蹲下身子,用手捧起来就地一喝,果觉口舌生津:“真是金银花露!”

  又招呼刘子骥来。

  刘子骥看了看露天的水道,他妈从小就不让他吃路边摊。

  他还是摆了摆手。

  

  即便逍云待居离尘,如今耐心了许多,这时也到极点了。

  她既不催促,也不言语,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一会儿,道:“这么爱玩,自己玩去罢。”

  自己转身就继续往城中走去。

  刘子骥用小腿踢了踢居离尘的屁股,催着她赶快跟上。

  

  三人顺着古道,一路行至城中央,见一岐黄殿矗立眼前,很见气派。

  飞檐上不是通常见到的龙腾,而是以药壶装饰。

  殿前香火,也不是普通香烛味道,却是艾草香气。

  地上以青石,铺就人体明堂图,以玄石标穴。

  有许多人正围聚在此,听着声浪,像是在争辩着一些疑难病症之类的问题。

  

  “真热闹啊,”刘子骥边看边叹道,“刚才那个女的说什么‘岐黄庆’?这是让我们赶上什么庆典了?”

  逍云像是很熟悉一般,道:“岐黄庆是杏林一年一度的大节庆,每年端阳节前开始。几乎所有行医的人,这时节都会集中在杞县,共襄盛举。”

  刘子骥道:“原来如此,那你来过吗?”

  逍云闻言,瞪了他一眼,又自顾往前走去。

  刘子骥指着自己问居离尘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居离尘耸耸肩,抬脚随逍云而去。

  

  三人又一路往西走了三里,见到一开放药市。

  此间更是人声鼎沸。

  有卖鹿茸、人参等珍贵药材的,摊主用银刀切片,将货物展示给途人细观纹理。

  也有卖甘草、陈皮等常备之物的,摊主在旁支着铁锅,现场炮制。

  除却药材,也有售卖药碾、杵臼等诸般器具的。

  林林总总,好不热闹。

  

  这县城虽不大,可是这里的景象,却是哪里都没见过的。

  居离尘看着炒阿胶糕的摊子流口水,道:“这里好有意思……”

  随后看看逍云,又向刘子骥小声道:“该不会,这一切又是梦吧……”

  

  经过上次在乌峡城的事,她已经有点后怕了。

  刘子骥看这地方繁荣,心中也正自犯嘀咕。

  这个什么峨山岐县,据说好像正处于朔方与赤方交界的地方。

  不是说,现在赤方和朔方正交战,怎么这么个交界处,反而还挺太平。

  不像有过大军压境的样子。

  

  听居离尘问了,他一转眼,正好看到街边有小儿在抽陀螺玩。

  他便指着那陀螺,向居离尘道:“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是我看戏学来的。你要是想确定,你现在是不是在梦里,你就去抽那个陀螺。陀螺要是一直不停,就是在做梦,要是陀螺停了,就不是在梦里。”

  

  逍云听得这么一嘴,居然回过头,看向刘子骥道:“你倒很会变通。”

  她又转头去看居离尘:“你是忘了吗?识破魇境最直接的法子,就是留意不同寻常的怪异之处。

  一旦发觉这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自然就可以清醒过来。他说的这个抽陀螺的方法,确实是一个相当便宜的法子。”

  不过说到这里,她又语带讥诮道:“当然他也就是纸上谈兵,上次我们在柳益的【合欢魇境】里,他可没这么聪明,能迅速辨别梦和现实,还把我……”

  

  听她说到【合欢魇境】,刘子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下意识伸手去捂住了逍云的嘴。

  这一下,莫说把居离尘惊着,逍云本人都惊呆了。

  刘子骥自己也吓到了,慌忙收回了手。

  三个人面面相觑呆了一阵,逍云居然也没对刘子骥动手,脸上反有些发红。

  居离尘看逍云脸都涨红了,以为她要暴起,忙突然蹲在地上,指着路大声道:“你们闻到没有,这路的味道不对!”

  刘子骥会意,也赶快蹲下身,细看了看,道:“诶?好巧妙的心思,这路上碾了药渣子。”

  居离尘用手指在地上蹭了些土灰,伸到鼻前闻了闻:“还真是,你还挺聪明。”

  刘子骥抓紧机会打圆场,拍逍云马屁道:“那还不是因为逍云教得好。”

  

  居离尘从前比刘子骥,稍微多懂些医术,但那都是属于实践出真知。

  经过在【天道笔锋】的浸淫,刘子骥现在对整个药物医理的理解,已经超过了居离尘,甚至也有信心自称半医了。

  只不过,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紫泽城,他也是断然不敢真给秦秀中看症的。

  旁的也就罢了,医者关乎万千百姓性命。

  他一个本科法学出身的人,要是因为半路出家集训一段时间,就敢觍个脸装专业行医,岂不是太辱没那些寒窗苦读辛苦学医的人了。

  

  逍云并不因为他们这个发现而感到惊奇,只向他们介绍道:“杞县的道路,皆以药碾余渣混黏土铺就。晴日踏之生燥香,雨时润出百草气。”

  刘子骥和居离尘听逍云的语气,不仅并未生气,反而热心答言。

  他们不由得趁蹲在地上,逍云看不见他们的脸,对视着交换了一下眼神。

  

  刘子骥的意思是:逐云的事就这么翻篇了?

  居离尘回他一句:你快问问。

  刘子骥又用眼神告诉她:凭什么我问,要问你问。

  逍云一如既往地翻着白眼,道:“你们再当着我……或背着我,搞这种整蛊作怪的做派,我就把你们也碾进路里,当药引子增药香。”

  还是居离尘比较勇,她冲刘子骥一瞪眼:我问就我问。

  

  她站起身,直截了当道:“逍云,你别在我俩面前逞强。逐云那头让你不要降妖,这头掌门又派我们下山,两边为难,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刘子骥也难得一脸正经道:“是啊,有什么你就给我们说,别硬撑。”

  逍云只是指着前头一处高楼道:“那是杞县最好的酒楼,咱们吃点东西去。”

  

  居离尘还想说点什么,刘子骥已经扯着她的衣袖,用眼神制止了她——算了,她不想说,先别勉强。

  然后也用一种兴奋得有些不自然的语气道:“你说这是不是巧了,我肚子正打鼓呢!”

  说着又是一拽逍云。

  居离尘心领神会,与他一起簇拥着逍云,往那酒楼去了。

  

  ————————————

  

  早先在【云霓阁】,逍云才刚洞悉了逐云衣魄之言。

  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逐云的意思,那头亭午突然急召了逍云。

  

  见逍云手中还抓着袍子不肯放手,绣川从她手中轻轻将袍子拿了过来,道:“你安心去,衣服我自会帮你收好,待你回来了,再细看、细查,也不迟。”

  鱼素秋见逍云就这样让绣川拿走了衣服,但整个人还楞在原地,眼神迷茫,看上去心神不宁。

  这实在不是能够去面见掌门的样子,要是让掌门看出端倪,更是不好。

  鱼素秋立刻从香囊里取出一道光符,手指在逍云的额前一戳。

  逍云原本焦虑的神色,立时镇定下来,整个人也平静了。

  

  鱼素秋这才开口道:“你该做什么,就照常去做什么,旁的之后再慢慢计较,总不能说风就是雨。”

  “是啊,”绣川也在旁道,“现在逐云没了,难道因为她没头没脑一句话,你就破了道心?总得知道个究竟,再做决议,对不对?”

  

  刘子骥见鱼素秋他们三言两语,就安抚好了逍云。

  他戳了戳居离尘,小声道:“你说,咱俩啥时候说话,也能这么好使?”

  居离尘也一直静静旁听,此刻歆羡道:“我也想说话这么好使。”

  逍云虽平静了些,仍是沉着脸,突然面向他二人道:“你们就在此等我,老实点。”

  说罢推门而去。

  

  逍云匆忙去后,刘子骥才转向鱼素秋二人,问道:“逐云那话,你们能听出什么深意吗?”

  “该不会是,她想着,自己这么厉害都没能通过试炼,让逍云也别尝试了?”居离尘猜测着。

  “可是她怎么肯定自己通不过,而且,她怎么会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知道自己试炼不通过,就会死呢?”刘子骥叉着腰问居离尘。

  “有的时候,就像动物一样,自己死之前,都是有预感的。”居离尘言之凿凿。

  “你就知道个动物,那人和动物能完全一样吗?”

  

  绣川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忍不住笑道:“逍云竟然能忍你们两个,真是活见了鬼。”

  鱼素秋也皱起了鼻子,冲二人做了个怪相:“怪不得她老是要罚你们呢,就你们这样,本事不大、闲话不少,真有点烦人。”

  绣川看着手中的衣服,思忖着:“不过小刘子说的也不错,既然没有试炼身死的先例,所以她也不该预料到,这种情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才对。”

  

  “什么小瘤子,也太难听了。”刘子骥抗议着。

  鱼素秋低头沉吟片刻:“我觉得小刘子说得有理,人未必有动物一样的直觉,但是……她可能试炼前,就已经知晓什么情况。而这情况,在试炼中,会带给她致命的危险。”

  刘子骥抗议无效。

  

  居离尘急道:“可若是如此,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逍云,而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

  “她又不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只是觉得有危险而已。”刘子骥立刻解惑道。

  他突然严肃看向鱼素秋二人。

  “我问你们,如果说,逐云试炼通过了,那么她就会变成逍遥客,进入逍遥洞府,并且我们不会再见到她。是吗?”

  “没错。”鱼素秋和绣川默契地点点头。

  

  “那她就算通过了,要怎么找你拿衣服?她人都飞升了。”刘子骥一针见血地问道。

  “诶……?”绣川突然卡壳,他倒是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话说回来,成为逍遥客,你们就永远见不到了吗?”刘子骥问,“意思是从前那些升阶为逍遥客的镇厄人,你们一个都没见过了?”

  鱼素秋和绣川相互望了一眼:“没……没有啊。”

  

  刘子骥陡然觉得问题大了:“那你们怎么确定,他们是成为逍遥客了,而不是死了??”

  绣川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道:“你误会了,他们在【逍遥洞府】,只是不让我们轻易见到肉身,又不代表我们见不着他们的亘息化象。”

  “什么亘息化象?”刘子骥追问着。

  

  “其实逍遥客,差不多就是山下人口中的半仙。逍遥客会以亘息化出形象,观照【劫尘洞府】的镇厄人,尤其像逍云他们这样,要【悖岁】的镇厄人,是需要一些【蜉世蜕真诀】指引的。”

  鱼素秋耐心地给刘子骥讲解道。

  

  “原来如此。”刘子骥放下心来,刚才他险些就以为又遇上诈骗了。

  别搞了半天,什么长生逍遥根本就是谎言。

  还好镇厄人与逍遥客的关系,只是从同门弟子之间的平等关系,变成了普通人与仙家对话。

  

  居离尘不知何时,已经挪蹭到了绣川身边。

  她拉着逐云袍子的一角,学着逍云的样子,仔细观察起来。

  只见衣服上,的确隐隐有一些光点,在缓缓流动。

  她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所以然。

  

  “只有逍云才能看见这里面的字,对吗?”她问绣川道。

  绣川点点头:“就连我是做这衣服的人,都看不到呢。”

  刘子骥道:“逐云为什么要用这么隐蔽的方式,给逍云传信儿?我不相信你们鲲山,没有其他加密的法术。好好地写一封信,把所有事情都交待得清清楚楚,然后妥善加密,不就好了吗?”

  

  “不是的,”鱼素秋摇摇头,“你理解错了,衣服虽然是逐云生前留给逍云的,可是她留下的话,却是死后才能通过衣魄传达的。”

  “死后……传达?”刘子骥又听不懂了。

  

  鱼素秋不厌其烦道:“衣魄说白了只是载体。只有衣服的主人死了,并且有未尽的话语,才会有残念感召,汇聚留在衣服上,让衣魄告诉那个指定的人。”

  绣川道:“换句话说,不管逐云是在哪里出状况,哪怕是在试炼幻境中,与我们并不真在同一空间,但她的衣魄,都会在她死后,向被托付的人显现出,她死前的最后遗言。”

  

  “而她已经将这个可以寄托遗言的东西,放在了稳妥的地方。”鱼素秋说着,拍了拍绣川的肩头。

  “并且她肯定,我能不经过任何中间人,把载体交给她唯一信任的人,也就是逍云。”

  “那么这样的遗言,才是万无一失的。”

  

继续阅读:68.酒足饭饱后正适合见义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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