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盛宅内。
沈悬站在书桌前摩挲着手中的画卷,微微有些出神。盛硝走进书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沉思图。
“在想什么?”盛硝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靠在沈悬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向铺在桌子上的画。
沈悬微微歪头在盛硝的头顶上蹭了蹭,但目光还停留在那副画上,“只是在想……千年前的我究竟是以一副怎样的心态画下这幅画的。”
盛硝想起千年前那个满脑子国仇家恨和她斗得几乎不死不休的轩辕国师,竟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大概是一种,我的死对头放下身段来诱惑我的嫌弃和控制不住的心动吧。”
“……”,沈悬几乎要被她语气里的调侃逗笑了,可一想到千年前的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嘴角便怎么也弯不起来。
盛硝把沈悬的头掰过来,强迫他和自己额头抵着额头,“那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有错,你只是做了以当时你的身份应该做的事情。”
“我反而觉得很开心,哪怕我们是对手,是敌人,你还是爱上了我,甚至违背自己坚守一生的意志,将预言封进画中代代相传,在千年之后还帮了我。”
“所以清空你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吧,有这时间你还不如抱抱我。反正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我们是什么身份,你总会爱上我的。”
沈悬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他抬手抚上盛硝的后颈,温柔又强势地吻了下去。唇齿相接之际,沈悬低声喃喃道:“没错,我总会爱上你的……我一直在爱你。”
翌日,沈悬和盛硝早早起床正准备一头扎进鬼族的资料库中,顾循却突然来了。他们二人刚出门就眼睁睁地看着顾循直直栽进了庭院的湖中。
沈悬有些讪讪地放下了伸出一半的手,“……除了你带我走过的那里,还有别的方式会直接进水吗?”
盛硝看起来也挺迷茫,抬手招呼鬼侍去把顾循捞上来,“应该没了啊?不是,我之前给了他这里的通行许可啊,他明明可以直接从大门进来的?”
顾循到底比当时还未彻底觉醒的沈悬好一些,从湖里出来之后妖力运转个一周天,身上的水汽便都蒸腾殆尽了。
他像所有的犬科动物一样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然后快走几步来到沈悬和盛硝面前,“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们就直接来了,实在是我有点事情想和你们说。”
沈悬和盛硝对视一眼,“那我们先去书房吧。”
顾循抿了一口热茶,视线在对面的两人之间来回移动,嘴巴也是张张合合了半天,方才说有事情想问,到现在愣是没说出口。
盛硝实在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说道:“如果你是想问元一和顾九的事情,顾九的确就是三百多年前追杀过你的那个道士,他当时体内已经被元一种下了一丝自己的魂魄,所以性子才愈发偏执。”
顾循一愣,呆呆地点了点头,“果然如此,我也想着是这样,毕竟应该不会有人除妖还要刻意变成别人的样子。”
“你来就是想问这个?”沈悬思及百年前自己的身份,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
“当然不是,我既然遇到过顾九这样的道士,自然也遇到过会帮助妖族的道士,现在仔细想来,当时的那个人虽然把自己的样貌遮盖的严严实实,但和沈悬非常像。”顾循放下了茶杯,似乎陷入了思绪当中。
“难道你在百年前见过陆吾?”盛硝的脸色一下子正色了起来。
顾循摇摇头,“虽然那人身形样貌应该都是一样的,但他的言语行事,并不像是陆吾。那人明显要更成熟,而且……而且给人一种很沉重的感觉。”
说到这里,顾循的语气明显变得有些迟疑,“我甚至在想,那人会不会是沈悬再前面的另外一世……”
“他给了我一个东西,说等时机到了我就知道应该把东西给谁了……现在我的确是知道了,但这可能吗?无论他们怎么转世,都应该是同一个灵魂,会有可能出现这一世还活着的时候,上一世同时出现在一个时空内吗?”
盛硝明显愣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悬垂眸捻了捻自己的手指,才抬头看着顾循的眼睛问道:“你确定你当时见到的人,是有躯体的人吗?”
顾循一怔,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半晌才迟疑地说道:“……我还真不能确定。”
听到顾循的回答,沈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我想我知道你见到的是谁了,他的确是时间更早的我的某一世,你见到的,应当是他用秘术留下来的一丝神魂。”
盛硝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心里泛出些细细密密的酸涩来,眸光微闪地看向身旁的沈悬,“你看,我就说你昨天完全没必要胡思乱想吧。”
沈悬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轻轻一拉便将人揽进了怀里。
顾循的嘴角抽了抽,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格外辣眼睛,“无意冒犯,但你俩能别打哑谜了给我解释一下吗?还有沈悬,你的前世神魂留下的东西可还在我这儿呢,你能不能紧张一下?”
沈悬挑了挑眉,“你会不给我吗?”
顾循:……
我他娘的还真不太敢!
眼看着顾循真的要拍案而起和他干一架了,沈悬这才哈哈两声解释道:“你应当知道,琳琅在千年前曾经做过东皇朝的祭司吧?”
顾循点头,“当然知道。”
随后他反应过来了什么,有些惊讶地看向沈悬,“你该不会说,你那前世神魂,就是千年前东皇时期的你吧?”
盛硝脸上的笑容给了他答案。
“你们俩的故事还真是八百集电视剧都不一定能说清楚啊……”顾循压下自己心底的那点酸涩,啧啧有声地感叹道。
“所以你们当年有什么故事?方便说给我听听吗?”
沈悬看着顾循的八卦脸有些无语,“我的东西呢?先给我再说。”
顾循不满地啧了一声,右手手腕一翻,掌心上就出现了一个十分精致的黑色木盒。此物一出,整间书房内瞬间充满了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沈悬眼神一凝,抬手将那盒子收进了自己的魂器之中,那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才缓缓消失,顾循收回这么短时间就有些僵的右手,默默松了口气。
“我有问题”,盛硝将顾循的动作尽收眼底,“以你的修为,你是怎么保存这个东西这么多年的?”
顾循说道:“他给我这东西的时候是装在个锦袋里面的,那袋子能隔绝所有的气息。不过他说在我知道这个东西应该给谁的时候,那个袋子可以作为我的报酬,所以我才把这东西从袋子里拿了出来,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这盒子还有这么强的气息。”
盛硝点点头,“司玄还是挺体贴的。”
“司玄?沈悬千年前那一世的名字?哪两个字?他当时是什么身份?”
沈悬被顾循连珠炮似的发问噎了个措手不及,把本来想说的话默默咽进了肚子里,直接换了话题,“公司的司,玄学的玄,至于我的身份……”
考虑到司玄和琳琅的身份立场,即使千年前的他最后还是做出了补救措施,沈悬还是有些迟疑。
盛硝倒是毫不在意这件事,大喇喇地说道:“他当时是轩辕国不世出的天才国师。”
“轩辕和东皇不是……”顾循显然没想到司玄会是这样一个身份。
沈悬呼出一口气,轻轻点头,“没错,轩辕和东皇长年交战,是对立国,所以我们当时的身份是敌对的。”
“不是不是,等会儿!”顾循十分困惑地挠了挠自己的脑壳,“沈悬你是入了轮回转世,大概没办法控制自己投胎成什么样的身份这我理解,但是,琳琅小姐,你不是鬼族吗?你为啥不在确定沈悬的身份之后去轩辕找他呢?”
盛硝看了一旁面色无奈的沈悬一眼,十分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啊,但这事有些复杂,我并不能随意探查到他的灵魂踪迹。换句话说,这数千年来,我能不能碰上他全凭运气,甚至大部分时候,我还要尽可能地远离他。”
“为什么??”顾循震惊的嗓音都劈叉了。
沈悬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事儿我们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清楚,但这件事情确实不是我们能随便控制的,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
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词句,“理解为老天爷和我们过不去。”
顾循:……
顾循独自无语凝噎了一会儿,看了看对面两人还算平静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们千年前的故事,方便说些给我听吗?”
见两人的视线同时转移了过来,狼族少主又默默怂了,“不能说也行,我表示理解。”
盛硝摸了摸沈悬的脑壳,“我只能说,你可以去套一套那些相爱相杀的言情小说,套路大概都差不多。”
“行吧。”顾循一脸“你们果然在敷衍我”的表情点了点头,“还有个问题哈,琳琅小姐先前把自己的身份隐藏的这么严密,最近为什么选择频繁地出现在大众眼前,还在直播间里公开了自己和沈悬百年前的事情。甚至还涉及到了丹穴神女这种非同小可的身份,这不太合理吧?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说我就是想去玩玩,觉得瞒着自己的身份这件事没有这么重要了你相信吗?”盛硝看起来十分诚恳地看向顾循。
顾循:……
你猜我信不信?这玩意儿脑子正常的都不能信吧??
不是!你们俩现在已经连敷衍我都懒得敷衍了吗?太过分了吧!好歹之前百鬼夜行出事的时候我还出了那么大的力气呢!我容易吗我!!!
当然,以上都是顾循的脑内妄想,他是不敢在这俩人面前真的把这话说出口的。
开玩笑,那可是堕神的上古神女,真惹人生气了盛硝说不定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他摁死。
虽然顾循什么都没说,但大概是顾循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幽怨,沈悬费了点力气压制住自己的笑意才开口解释道:“现在的情况有变,你也知道百鬼夜行中我们面对的对手背景十分复杂,涉及到琳琅还未堕神时的事情。”
“既然他们已经开始逐渐现世,那压着琳琅的身份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若是不说,单是堕神这一条,对方若真要做文章,三界众人便很容易被煽动,到时候真乱起来,那才叫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倒不如我们自己先把自己的身份捅出去,似是而非半真半假地说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盛硝接着说道,“给三界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而且现在我和沈悬的形象足够正面,也更容易先在普通人的心中留下一个印象。”
“我们的对手里面不乏有善于操控人心的高手,现在这样做,也不过是一种奠定基础的小手段罢了,反正正好能够把百年前的案子彻底解决,也不会额外费什么力气。”
顾循跟着二人的解释思考,发现确实是有那么点意思,毕竟三界现在都在嗑姐姐姐夫的绝美爱情,说不定真要有那么一天的话真能发挥点作用,“还有一个问题,你俩搞这些,星宿陆离他们知道么?”
沈悬苦笑一声,“平时有些小打小闹可能给他们添点麻烦也就算了,公布身份彻底出现在公众面前这种大事怎么敢不让他们知道。”
“不然我们是天皇老子,陆离也得上天撕了我们!”盛硝想到他们和星宿陆离解释这个打算的时候陆离的那张臭脸,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女大人愣是打了个哆嗦。
“那就好。”
“……请你在说这句话之前先把你脸上可惜的表情收一收!”盛硝咬牙威胁到。
顾循嘿嘿一笑,“别这么大火气吗琳琅小姐,这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嘛。”
说完这句话顾循便直接站了起来,“行吧,我目前的疑问都得到解决了,任务也完成了,你们刚才是有事要出门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撤了。”
“说到出门,我有个问题”,沈悬拦了一下顾循,“你明明可以正常通过大门,是从哪掉到湖里去的?”
“实不相瞒,我把那个木头盒子从锦袋里拿出来的下一秒,我就砸到你们家的湖里了,大概是你的前世计算好的?”顾循一愣,想到自己透心凉的惨状嘴角微抽,“你这前世看起来挺会搞事情啊!”
等到顾循走后,盛硝将整个书房都加了结界,沈悬才将刚才收起来的盒子重新拿了出来。
那盒子不过巴掌大,放在手里却显得异常沉重,若是寻常的鬼族站在这里,恐怕要直接被这盒子散发出来的气息压到昏厥。
“这里面的东西总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盛硝轻轻摩挲着盒子上的花纹若有所思。
见盛硝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沈悬着实为这人的心大叹了一口气,“你当然熟悉,这里面装的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啊?”
咔哒一声,盒子的锁扣被打开,盛硝向盒子里看去,赫然发现盒子里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绿玉珠子。
盛硝陡然瞪大了眼睛。
沈悬又是一声轻叹,伸手将那珠子珍而重之地从盒子里取了出来递到盛硝面前,沉声说道:“千年前欠你的眼睛,今天终于能够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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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冥局内,章成渊扯了把椅子面色黑沉地坐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腿上放着的是他的本命剑。
他维持这个眺望远方的动作半晌,才低头曲起两根手指弹了弹手中如同冰晶般晶莹的长剑剑身,“你老这么躲着我有什么用?”
长剑嗡鸣两声,似乎是在表达自己坚决不出来的决心。
章成渊叹气,“你躲着我就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了?再说了,你躲着不见我,你能躲过盛硝?事情早晚都要解决的不是吗?”
这次长剑沉默了很久,才有些迟疑地轻轻震了一下。
见他终于松口,章成渊再接再厉,“我知道你在内疚什么,可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决定,你反而是付出代价失去自由的那一个,要内疚,要害怕也应该是我才对。”
“但现在我的灵核已经得到修养,也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我的体内,事情并不是毫无转机的。”
“虽然盛硝看起来不靠谱,但我们都知道她的身份非同小可,天道她都不放在眼里,死局都能让她扭成生生世世,你觉得我们的事情能难倒她吗?”
“相信我,我们都会没事的。”
章成渊轻轻抚摸起了长剑,“出来一下吧,都三个月了,我真的很想你。”
长剑毫无动静,章成渊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耐心等待。
半晌,剑身突然散发出了淡蓝色的莹润光芒,并且变得越发明亮起来,在那明明灭灭的光影之中,一个纤瘦的人形逐渐在章成渊面前显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