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朝中最不受宠的公主。
我的生母是个疯子,被王关在冷宫。
十岁之前,我在冷宫苟活,过着任人欺辱的日子。
我不是什么好人。
十岁生辰,我趁着夜色杀了一个欺辱过我的太监,夺走了他的银钱。
正巧被隐在暗处的苏太傅看到。
他用那双弹琴的手拭去了我脸颊的鲜血,对着龇牙佯装凶狠的我,随意抛下了句:「你足够狠心,我喜欢。」
彼时的我,只呆呆看着他修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宫道。
那日之后,我出了冷宫,成了苏太傅唯一的学生。
也是那天之后,我才知道,王权之下,还有一个足以与之分庭抗礼的苏家。
我的地位水涨船高,就连王父也不得不对我柔声细语。
一切顺利得异常。
可自十七岁开始——
在皇城中,我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死亡轮回。
我一次又一次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又重生在十七岁生辰的夜晚。
第二十五次,是太傅杀死了我。
第二十六次,我又将匕首插入他的心房。
血水混着雨水。
那一次,我看到他死不瞑目。
第二十七次……
他手执书卷来到我床前——
问我:公主课业温习得如何了?
细密的冷汗从背后升起,我以为,他也被我拉进轮回。
那时,我还并不知晓,他是我所有循环的始作俑者。
1
大雨如注。
隔绝了宴会上的竹弦管乐。
我手执刀剑,将匕首送入太傅胸口,正中心房。
这是他曾经教我,一击毙命的招数。
他近前的脚步猛然顿住,径直倒下时,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要杀我!」
他朝我的方伸出手,血染红了他官服上的白鹤,又被雨水冲刷,流入砖石缝中。
匕首落地,我跪下,鲜血从唇间溢出。
我中了毒,肺腑都疼。
上次是他亲手杀了我,在我逃往城外的路上。
这是我第二十六次轮回。
二十六次轮回,二十六种死法。
明明上一次,我马上就要逃出皇城——
我好不容易蛊惑了凌小将军,让他放弃功名,带我远走高飞。
走之前,七公主说:「你这样会害死凌小将军的。」
打晕她之前,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莫后悔。」
那日,雪下得很大。
我们刚出城门,就听到顺着冷风传来了苏太傅的声音:「棠儿,回宫。」
简短四字,我看到城楼之上的他薄唇微抿,俯视着我们,低垂的眼眸中满是漠然。
他在威胁我。
可我逃走碍着他什么事了?
「走!」
思罢,我回头,贴着凌彻的耳朵说。
少年将军没有迟疑,立时挥扬马鞭,风雪中被划出残影。
「安棠!」
第一次,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苏太傅,被怒火挟持着喊出了我的姓和名。
我没回头,揽住了凌彻劲瘦的腰肢。
马,飞快。
我死去了二十四次的皇城,逐渐被抛到身后,越来越远。
风雪呼啸,在我觉得我要逃离生天,结束轮回的时候——
一发利箭,夹杂着风雪寒意。
没入血肉。
痛觉后至。
我亲眼看着,那箭贯穿了我的身体,又没入凌彻的血肉。
他,怎么忍心?
马仍跑着。
坠马的前一瞬,我回头。
隔着很远的风雪,苏太傅墨衣黑发,手持空弓,神色莫辨。
是他射的箭。
我不可置信,疼痛撕扯着我。
我不敢信,这个在我心中如父如兄的男人,毫不犹豫,射杀了我。
死前一刻。
雪,恍若静止。
雨,仿若不动。
冰冷交织疼痛,我渐渐失了意识。
雪凝结,雨归拢。
世间一切,飞速倒转。
2
光雾中,熏香静静燃着。
风不断捧着金纱鲛帐,流溢麟麟光彩。
同样的时间。
我睁开了眼睛。
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厌恶。
第二十七次,我默道。
「碧芽,将香薰撤下吧,我头疼。」
勉强撑起身子,我对着屋外吩咐。
熏香有毒,若不撤下,下月十五,我会七窍流血而亡。
这是我死了四次,才察觉出的。
靠着玉枕,我闭着双目。
门开合的声音很轻。
接下来,她会走三步,然后碰到桌角的花瓶。
一……
二……
三……
四方悄然!
我猛抬头,睁开双眼。
清冷镌刻的一张脸,就那样猝不及防出现在我面前。
苏太傅!
「啧,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手持书卷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视着他。
他不动,任由烛光打在侧脸。
「公主的课业温习得如何了?」
说着,他将书卷顺着我的脖颈,缓缓向下移动,拨开了我的衣襟。
冷意到了心口,他猛然顿住,一双墨色眸子沉沉盯着我。
——
利刃出鞘,一击中心。
我突然想起了,他曾教我的,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冷汗从背后升起——
他竟也进入了轮回!
恐惧,无措,还有隐隐一丝欣喜……
这是不是意味着,跳出轮回的机会……
可我,刚杀过他。
「先……先生……」
我捏紧被角,想向后退去,他却一把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脖颈,逼我抬头。
他手指修长,细腻,温热,却使了力道,有些疼。
「棠儿,你看着我。」
他眼尾上的朱砂痣红了起来。
他动了怒。
「先生,您别怪我,我从没想杀过您。我只是……」
我被逼迫着,仰头看他。
呼吸交缠,我们离得很近,他想了一会,睫毛微微颤抖,神色松懈下去,说:「所以,上一次,棠儿不是真的想杀我?」
「嗯嗯嗯……」
我疯狂点头,被吓得手脚冰冷。
他大概想的是,我是为了同他一起重生,才杀了他。
若是让他知道,我是为了报那一箭之仇,给了他一刀……
指尖忍不住蜷缩起来,我突然想到了,我活得最久的一世。
那一次,我杀了我的皇兄,做了女帝。
他却自请入宫,要做我的王夫。
我以为他是要谋我的权,夺我的位。
于是连夜下了旨意,让他去岭南做官。
那晚,他来到我床前,也是同样质问着我。
他衣衫尽解,求我看他。
我竟不知一向持重正直的太傅,积压了如此隐秘的心思。
他可是我的师,我尊他敬他,从没有过半分过分的愿想。
所以我叫喊侍卫。
「棠儿当真以为,以你的心思能杀死你的皇兄,登上这帝位!」
侍卫没来,他倒是发了疯,直直上了我的床榻。
掀开了我的被窝。
毫不客气地躺了进去。
床有点小,他只能蜷着身体,将我揽在怀里。
他很不安分,却又适可而止。
那双摁着我腰肢的手在发抖。
我惊吓得一夜未眠。
第二日,他却仿若无事发生,抚着我的头,说:「我已经通传下去,今日不早朝。」
不上早朝。
怎么可能?
我不从,最终还是去了,结果就是被萧丞那反贼给刀了。
挺突然的。
「棠儿?」
那人声音很轻,将我拉回了现实。
「先生,我不舒服。」
我伸手,顺着他抓着我脖颈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闻言,他松了对我的桎梏,将手放置在我头上。
他笑得温柔,说:「可想到是谁想要杀你?」
我摇头,我确实不知道,是谁想杀我。
「那我,亲自帮你查。」
他起身,离开之前,留下这句话。
……
上一世,若是依照前几次经验,我不该在那场宴会上中毒。
中毒是变数。
难道,那些想杀我的人,也同我一样陷入了轮回?
那这一次,是不是也会有变故?
……
可为什么,偏偏要杀我!
3
野火在原上燃烧。
狼,在火圈之外,虎视眈眈。
脚下轻飘飘的,我知道的,我在做梦。
有人逆着火光站在我面前。
赤色衣衫,负手而立。
我头脑中密密麻麻刺痛,好像有什么要挣扎而出。
他缓缓回头,火光影影绰绰,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那是凌彻——楚国最正直、最忠诚的臣。
「棠棠,过来。」
「你要的,我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他声音带着蛊惑,伸出手,掌心向上。
我做女皇那一世,他是为了我,死在了群狼环伺的草原上。
他给我的,是他的命!
回头,是七公主。
她蒙着白布的眼睛渗着血,双手摸索着,跌跌撞撞朝我走来:「你把凌彻还给我好不好,我只有他了……」
我更不敢见她,又觉背后突然火烧般刺痛。
却是凌彻在喊——
「别过来……」
他呻吟着,火燃烧着,狼嘶吼着。
我却被一股不可抗力不断向后拉扯。
「棠棠,我好疼!」
「好疼!」
他面容被撕裂,血水浸透了梦境。
「凌彻!」
我大喊。
却出了梦境,汗浸湿了衣襟。
晨光射在妆台,又被铜镜折射在了床幔绣着的杜鹃上。
影影绰绰。
眼角似乎有泪。
我对不起他,这一世,不敢再招惹他。
「来人。」
陌生的宫婢将纱幔挂在金钩上,我看清了她的脸——不是碧芽。
「碧芽呢?」
我有些疑惑。
「太傅说,她居心不良,有了反叛公主的心思,正在慎刑司审问。」
新来的婢女唯唯诺诺,低着头,不敢看我。
——那我,亲自帮你查。
他昨日说的话,就这样震落在我心上。
他竟真的帮我查了。
一夜而已。
还查出了眉目。
我揉了揉脑袋,确实,碧芽也杀过我,在我和亲草原的路上。
她藏得很深。
数几,我用酷刑审问了她,她却什么也不肯说。
只是用着一双血红可怕的眼睛盯着我,像头豺狼。
这次,我本没想着要用酷刑的。
或许还有其他法子,能开她的嘴。
没想到,太傅已经先我动了手。
倒是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