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外间脚步声渐远，姜杳才抬眸看向屋中眉目冷峻的男人。
裴轻衍端坐梳妆台前，手里拿着的却并非首饰钗钿，而是一方砚台。
正是此前在春日宴上，裴世安飞花令拔得头筹，特意赠予姜杳的澄心映月砚。
砚台质地温润，映着幕垂的霞光，泛着淡淡光泽。
“我儿对你还真是用心。”
他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砚石，语气听不出喜怒，唯有一丝淬了冰的嘲讽。
“这澄心映月砚他心仪已久，三请四求，我才允其作了飞花令的彩头。他费尽心思拖得头筹，竟也舍得拿来讨你欢心。”
裴轻衍看上去颇为平静，但眸底暗涌迭起。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他微微侧头。
“你说你‘不敢以卑微之身，觊觎其清辉如月’，如今复以我儿未婚妻的身份入府，是见了富贵正妻之名，将往日之言都抛诸脑后了？”
墨色的衣衫正如他此刻阴郁的气场。
“姜杳，这次你又打算如何狡辩？”
姜杳并未接话，只静立着。
良久的沉默终于激怒了他。
裴轻衍倏然起身，高大的身影挟着压迫感逼近，将她困在妆台与他之间。
他抬手欲扣住她的后颈，姜杳却侧首避开，那个带着薄怒的吻便只擦过她的鬓角。
他眼底戾气一闪，再次俯身，姜杳已然旋身，堪堪从他臂弯的空隙退开半步。
接连的落空让裴轻衍耐心尽失，眸中怒意翻涌，正欲发作，却见姜杳抬手指向窗外，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精准地钉住了他的动作：
“世子此时应当还未走远，侯爷若想将动静闹得人尽皆知，我不介意此刻便扬声请他回来一叙。”
裴轻衍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死死盯着她，女子眉眼平静，甚至唇角还凝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片刻死寂的对峙后，裴轻衍蓦地冷笑一声，终是拂袖转身。
“好，很好。”
语声未落，墨色袍角已掠过门槛，身影消失在渐深的夜色里。
妆台上，那方“澄心映月砚”孤零零地搁着，映着奖金的霞光，泛着清冷的光。
宋婉柔回到自己的院落，刚踏入房门，便一把将腕上的玉镯狠狠摔在地上。
那镯子本是成色尚可的白玉，此刻应声碎裂，玉屑溅了一地，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人！”
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怒吼，伸手扫过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瓷瓶陶罐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期间沈兮若前来请安，也被她怒声赶回。
伺候的丫鬟们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垂首立在墙角，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屋内的宋婉柔还在气头上，胸口剧烈起伏，正欲再摔些什么，贴身丫鬟宝蝉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夫人，外面…… 外面有琴行的车夫来，说要结这月的行脚钱。”
宋婉柔猛地转头，眼底闪过一丝恶怨。
这是她与晏家约定的暗语，所谓 “行脚钱”，便是晏家向她索要的封口费。
她咬牙切齿道。
“他几日前不是才来要过一次吗？三番两次勒索，真当我是软柿子随意揉/搓不成？”
想到姜杳的挑衅，再加上晏家的得寸进尺，宋婉柔的怒火更盛，厉声吩咐：
“你去回了他！就说钱已给过，若是再贪得无厌，休怪我叫人给他好看！”
“是。”
宝蝉不敢耽搁，连忙快步出去。
可没过多久，她便又匆匆回来，脸色带着几分意外与慌乱。
“夫人，不对劲…… 方才那车夫，跟以前来的那位，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
宋婉柔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警惕。
因着这事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往日里，晏绍每回都是亲自来要 “行脚钱”，从不假手他人。
怎么会突然换了人？
难道是晏家那边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说…… 有人察觉到了端倪？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不安，沉声道。
“你先下去，让人悄悄把那车夫带到西街的‘茗香茶楼’，找个僻静的雅间候着，我稍后便到。
记住，此事绝不能声张，若走漏了半点风声，仔细你的皮！”
宝蝉连忙应下，转身去安排。
宋婉柔则快步走到妆台前，重新梳理了发髻，换了一身低调的素色衣裙，又用帷帽遮住大半张脸。
确认无误后，才带着两个心腹丫鬟，乘着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悄往茗香茶楼而去。
独自走近约定好的雅间，宋婉柔便见已经有人在其中等候。
晏清商听见身后房门处传来响动，缓缓起身，对着她便是拱手一礼。
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疏离。
“见过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