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杳自幼随师父潜心学医,浸淫药理多年,对药性肌理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这枚羊脂玉镯瞧着成色上乘、质地温润,可细究起来,却透着几分反常。
按理说,有些年头的老玉,色泽该是温润内敛,而非这般过分通透。
况且春日渐暖,便是寒性再重的玉,刚触及皮肤时虽会沁凉,可在掌心或腕间握得久了,总会慢慢染上人体的温度。
可这玉镯在宋婉柔手中摩挲了半刻,戴到她腕上后,却依旧寒意刺骨,久久不散。
这般异状,唯有一个可能 —— 玉镯上定是沁了某种慢性毒药。
这毒无色、无味、无感,不会立刻发作,只会在日复一日的佩戴中,悄无声息地侵蚀人的气血,让人日渐虚弱、精神萎靡,看似是体虚乏力的寻常症状,实则早已被毒素缠身。
更阴毒的是,若不知晓下毒的具体药材,便是当朝经验最丰富的太医,也未必能查验出端倪。
只可惜,宋婉柔千算万算,终究漏算了一点。
她这具身子因着幼年那场祸,已几近与药石共生。
宋婉柔骗的过别人,却骗不过她。
不过片刻,姜杳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面上依旧带着温顺的笑意,抬手作势要推辞。
“夫人这份厚礼太过贵重,姜杳何德何能,实在不敢领受。”
宋婉柔怎肯放过这个机会,执意要将玉镯往她腕上推。
“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这般见外?你若不收,便是嫌我这老物件粗陋。”
两人一推一拒间,姜杳手腕微微一偏,指尖看似无意地松了松。
只听 “哐当” 一声脆响,那枚成色极佳的羊脂玉镯直直坠落在青石板地上,瞬间裂成了数瓣。
碎玉溅起又滚落,在堂内寂静的氛围中格外刺耳。
“哎呀!” 姜杳故作惊慌,连忙俯身去捡,脸上满是愧疚。
“都怪我手笨,竟不小心摔碎了,辜负夫人一番好意。”
宋婉柔的脸色瞬间僵住,眼底掠过一丝惊怒。
这玉镯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不假,可却不是什么陪嫁,而是母亲苏沅娘专门送她整治后宅用的。
首饰淬毒在高门大户中并不少见,只是这镯子上的毒药更为隐秘,一旦染上,待察觉时便是药石无医,堪称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可如今,竟被姜杳就这么摔碎了。
气愤归气愤,眼下当着老夫人的面,她却不好发作。
既怕落个小气计较的名声,更怕下毒之事被捉住把柄。
姜杳似是不知她心底的盘算,仍作势要捡地上的碎玉。
宋婉柔强压下心头火气,勉强挤出一抹温婉笑意,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无妨无妨,不过是个物件罢了,碎了便碎了,怎好怪你?想来是它与你无缘。”
老夫人也适时开口打圆场。
“玉碎挡灾,许是这镯子替杳丫头挡了一难呢,这也算婉柔你功德一件。”
宋婉柔只得顺着老夫人的话点头,可看向姜杳的目光,却多了几分阴鸷。
姜杳心中冷意连连,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愧疚不安的模样,连声向宋婉柔致歉。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无非是老夫人叮嘱姜杳在侯府安心住下,宋婉柔在一旁假意附和,言语间尽是虚与委蛇。
姜杳一一应下,神色始终恭顺得体,滴水不漏。
待寒暄过后,老夫人神色渐露疲惫,三人皆起身告退。
刚走出寿康堂院落的大门,宋婉柔忽然上前一步,叫住了姜杳。
她转向裴世安,语气自然。
“世安,我与姜姑娘说几句女儿家的体己话,你先行一步。”
裴世安看了姜杳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点了点头。
然而他并未走远,只缓步走到不远处的回廊下,背对着二人立住,似是执意等姜杳同行。
宋婉柔见此,方才的温婉瞬间褪去,眼底淬着冷意。
“我不知你是如何逃脱京兆府牢狱,但别以为你攀上了太后,就能在侯府作威作福,世子妃之位不是你能觊觎的,识相点就早些褪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自我入侯府以来,夫人又何曾客气过?”
姜杳淡淡回应,同时缓缓从衣袖中取出一物。
宋婉柔定睛看去,竟是方才摔碎的玉镯残片。
她竟不知姜杳何时藏起了一块,此刻正被对方举到眼前,仔细观瞧。
“夫人这玉端的是清透润亮,只可惜浸了寒肌散这等要命的剧毒,不免可惜。”
姜杳说着,抬眼望向回廊下的裴世安,声音刻意提高了些许。
“若是让世子知道,他善良慈爱的母亲,竟用这般歹毒的东西害他的未婚妻,你说他会怎么想?”
宋婉柔的脸色猛地一白,瞳孔骤然收缩。
这贱人怎么会知道镯子上淬毒?!
她强作镇定,厉声道。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这是我娘家的嫁妆,何来剧毒?分明是你想挑拨我与世安的关系!”
“是么?”
姜杳盈盈一笑,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据说‘寒肌散’烈得很,只需片刻接触便会渗透肌肤,顷刻间令人头晕目眩、血气上涌,若不及时服用解药,必会大病一场。”
她看向宋婉柔渐渐发青的脸色,继续道。
“不知夫人将此物带来时,可曾一并带来了解药?”
闻言,宋婉柔果然觉得头晕耳鸣,胸中气血翻涌得厉害。
可母亲当初只给了她这只镯子,压根没提过解药之事!
见姜杳转身要走,她慌忙上前叫住。
“你既然清楚药理,想必也知道解法!快说出来,不然你也别想好过!”
姜杳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漾开一个甜美却极具杀伤力的笑靥。
“哦~原来夫人当真下了毒。”
她顿了顿,语气淡然。
“不过夫人不必忧心,你此刻的头晕,乃是生气所致,与毒并无半分关系。”
说罢,她不再理会宋婉柔,抬脚步下游廊。
宋婉柔看着她的背影,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
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倒在地。
裴世安一路送姜杳回栖梧居,两人并肩而行,一时无话。
行至房门前,裴世安蓦然止步,唇角微动似要开口说什么。
姜杳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屋内窗棂后,一抹墨色衣衫的衣角一闪而过。
她心头微动,不动声色地截住他未出口的话语。
“多谢世子相送,折腾了一日,我实在有些乏了,若无重要的事,还请容姜杳先行歇息。”
说罢,她不等裴世安回应,便侧身闪进屋中,并反手将雕花木门重重阖上。
裴世安静立门外,眉目间的温润神色渐渐凝结成霜。
因为就在姜杳关门的瞬间,他闻到一抹冷冽松香自屋内飘出,悄然飘散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