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着白村的手一声吆喝,这姑娘在关键时刻还是掉了链子,脸色苍白,像是被吓破了胆,望着面前的‘恶鬼’一动不动,那脚跟几乎就要软下去。
我顾不得这些,一把扯过她,抗在背上便沿路狂奔。
“你这个心理医生水分太大了吧?心理脆弱的跟鸡蛋一样!”我喝着山风,嘴里劈头盖脸。
“遭遇袭击,救命!”
我在对讲机中毫不留情地嘶吼。
只听见风声在我耳边呼啸。
没有惊喜,对讲机除了传唤回来嘈杂的电波声再无任何回应。
记起刚才林教头的话,还有之后混乱的嘶叫,他们那边的状况恐怕不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想不了这么多,依旧只能闷头狂奔。
儿茶酚胺的分泌,让我在短时间内以为自己化身成了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事实上,平常缺乏锻炼的我,很快便自食恶果。
在短短两分钟内,我便出现了肌肉疲劳,以及心率过速的症状,心肺功能已经不支撑我继续高强度活动,背上还驮着白村,逃跑速度明显放慢下来。
在亡命之中,减速自然不会有好事。
只听身后一声厉叫,回头一望,那‘恶鬼’几乎都要贴近我的后背,虽说步态有些不稳,可架不住他手上匕首乱挥,我后臂传来阵阵惊凉,感觉已经挂了彩。
见情况陡转之下,我腾出一只脚去踹他,想他神志混乱,说不定跌倒过后就难以自主起身。
然而他见状不仅不躲闪,反而嘴里兴奋地嘶吼,愈发疯狂地扑将过来。
完蛋,寻常人哪能应付得了一个疯子?
我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
GPS定位信号已经发出,林教头那边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能抵达,就怕万一……
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拖住时间。
要么我拖住‘恶鬼’,让白村清醒过来后,自己逃离去寻找帮助;要么就需要挺到林教头赶来支援。
不过作为曾经的医生,我想就算不能与死神讨价还价,但依旧有购买生存时间的权利。
这需要我使出浑身解数。
在几乎短短十息之间,我已经在心中规划了大致的路线。
拼死搏斗肯定不可避免。
然而此时,绝对不能一股脑冲撞上去。
相较于农村人常年体力活动,身体虽说谈不上健硕,但肌肉力量也不是我能比拟的。
我没有任何体能优势,且面前的‘恶鬼’处于严重精神症状阶段,更加不会在意他人生死。
若是凭着一腔热血互殴,只能死得更快。
一定要避免他用匕首刺穿动脉,防止低血容量性休克的提前出现,只要护住面门以及前侧躯干,短时间内我应当是能抗住表浅部位的刀伤。
同时,只要全力控制住他持匕首的手腕,防止出现严重开放性伤口,危及重要器官功能,或许也能逃过一劫。
只要做到这两点,应该不至于暴毙。
至于能拖多久,就交给天注定。
白村瘫倒在地,状况已然不佳。
我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就像我第一次为病人插管的时候。
都说死前会回忆起生前的美好,出现所谓的‘反神’状态。
大脑对机体下发的最后指令,用劲力气去拥抱最后一刻的生命,直到说出那句‘后会无期’的话来。
然而,此时此刻的我,脑海中却空无一物。
是我冷漠无情么,还是我没有值得回忆的东西?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感受到直面死亡的无知与无助。
甚至于我的三叉神经和泪腺分泌神经已经开始作用,导致我的眼眶出现了湿润。
我被吓到了。
是啊,虽说看得开朗,谁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不会多想呢?
事实却已容不得我留下遗言。
恶鬼已经过来催命了。
我低吼一声,看准他的右手手腕,便义无反顾地扑上前去。
尽管如此,我依旧未曾想到,自以为很缜密的思路,从一开始接触战,便已经全面崩溃。
夜色之中视线不佳,再加上他的手臂胡乱挥舞,根本无法找到他手臂在哪里。
还来不及做出改变,就已经跟他扭打在一起。
一碰到他身体,我就感觉到力量上的压迫感,他如同碾路机般硬生生地将我按倒在地,还不等我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白村的尖叫。
原来是左臂被他匕首刺入,一股冰冷而生硬的疼痛直钻脑海,鲜血涌出,烫得我心头发颤。
实战起来的场景,已经完全超出我的掌控。
他的左手如同鹰嘴钳一般死死摁住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环状软骨在猛烈的挤压之中已经不堪重负,气管猛烈收缩,在几乎密闭的条件下,我瞪大双眼,根本无法呼吸。
在漫长的数秒之间,我能感觉到自己浑身渐渐无力,如同即将变成冰冷的尸体。
我深刻意识到,这是颈动脉窦受到高压刺激,反射性的引起低血压而导致的休克前兆。
再这样下去,性命危在旦夕。
我只能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指去戳他的双眼,让他松懈这边的压力。
‘恶鬼’见状,拔出匕首,发了疯一般地又要再刺。
只见匕首一落,朝着我心窝就要捅穿。
若是被他刺穿心脏,可能只有在医院当场发生这种事情,才能有活命的希望了。
我心中一横,左手捏住匕首,也不管那口子被划得多深,右手就一把戳往他怒目圆睁的眼睛!
伴随着濡滑的玻璃体,手指已经死死凹入眼眶。
我只感觉指尖深处流出滚烫的液体。
一声惨叫发出,他似乎也吃疼,猛地起身护住面部,龇牙咧嘴,另一只手发了疯的挥舞匕首,嘴里如同婴儿般啼哭,在寂静的山村之中显得恐怖至极。
我只感觉呼吸瞬间通畅。
“咳咳,干他妈的,还不快跑!”我朝旁边的白村吼道,一边捂着我血流如注的左臂,“先进卫生所,万一还有别的患者跟过来,还有东西能拿来挡着!”
被掐住脖子时,呼吸道黏膜可能受了损伤,引发了我剧烈咳嗽。
短短几十秒的搏斗,我几乎已经要虚脱在地。
白村似乎被我咳嗽声惊醒,终于回过神来——前前后后也不过五分钟左右,常人未接受紧急状况的应对方法,确实很难做到临危不乱,能在短时间内找回脑神经控制的意识,她的表现已经足够优秀了。
我曾经在急诊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就感觉如同庄生梦蝶般迷幻,紧急状况已经是家常便饭,自然能在短时间内镇定下来,否则,我这种文弱书生,情况只会比白村糟糕,说不定,还真会让她把我扛回去。
“尹木医生,你……对不……”白村见我狼狈的模样,浑身一震,也不再有常日那般针锋相对了,脸色凄惨,委屈得要哭了出来。
“紧急状况,就不要婆婆妈妈的了,我救你,你也救我,界限不要画的太清楚,记住,咱们如今是同一根绳子的蚂蚱。”我立刻打断,这可不是煽情的时候,“现在,你先给林教头发个回话,说这边已经处理妥当。然后我们去诊所找到绷带,简单抱扎一下,目标依旧不变,不能延误两边战机。”
希望林教头那边平安无恙。
我一撅一拐的支撑起来,身上四处都是刻骨铭心的烧灼感。
以左肩的伤和左手伤最为严重,好在肩胛动脉网都是些细小动脉,尚未造成严重失血,而左手伤口因为和匕首上凝固的血液有些粘连,鱼际和蚯蚓肌都有不同程度损伤,稍稍用力便剧痛钻心。
当务之急就是消毒后包扎止血,开放性伤口感染可比这简单的失血来得更加猛烈。
‘恶鬼’已经坐倒在地,剩下的眼珠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嘶鸣声依旧凄厉,不过那狂躁的举动却似乎在慢慢减弱。
“他本身应该处于某种病情阶段导致的狂躁、谵妄症状……如今又加大身体活动,血液流失,疾病进一步恶化……就算是个再凶残的‘鬼怪’,面对机体休克,恐怕也很难出现刚刚那样凶猛的表现了。”我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声音有气无力,“别怕,他应该没有威胁了。”
白村听了过后总算镇定,她先给林教头用对讲机留言,那边已经是杳无音讯了。
“他们,他们好像也在经历可怕的事情。”白村红着眼,“我们,应该立刻去帮他们。”
“喂!喂!想啥呢?”我拍了拍她肩膀,想给她把魂唤醒。
“嗯?”白村回过头来,面容憔悴。
“怕什么?我俩这种战力都没事儿,林教头能出什么问题?”我装作一脸无所谓,“现在我们这状态,去给他帮倒忙吗?如今只能相信队友,完成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白村小姐,我现在情况不佳,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拽着她的手,用力握紧,希望她能明白现在的局势,“咱们是一个团队,不是吗?危难时刻,需要彼此依靠。”
眼神交流之中,她的目光渐渐舒缓。
“我明白!”
终于,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可算把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又回头望了一眼‘恶鬼’,见他几乎奄奄一息,那圆睁的眼睛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想着什么。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要等到案后清算,我自然是承担责任的。
我搀扶着白村,由于浑身肌肉乏力,几乎就要依偎到她身上,她也不矫情,咬着手电,搭住我的肩膀,一路朝着卫生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