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林教头手足无措,浑身瘫软到桌子上面。
我面色寒冷,指向墙壁上的海报。
“咱们仔细看看。先前的容貌都是身着苏联红军装扮的老人,画面大放异彩,有种崇高的革命精神。”
“随着箭头下滑,风格突变,相貌变成黑白色,人像的眼神之中,能看得出明显的麻木。”
紧随其后,海报的颜色趋向黑色,越来越大胆的肢体语言出现,穿着愈发暴露,人物年轻化,手中都抬起步枪,或者是砍刀。
“越到后面,风格越是黑暗,有些图片开始出现性暗示,以及杀戮诱导。”
“显而易见,精神力量逐渐在衰退,就像是奄奄一息的病人。”
我撑着桌子,面色凝重。
“这时候,换做我们,会想些什么?”
“活下去。”
白村道,
“永久的活下去……永生,没错,只能永生。”
“准确来说,是延续某种意志的永生。”
我纠正。
白村的父亲,在信中提到,自己的永生,是建立所谓的医学奇迹之上。
这又何尝不是种意志的延续?
“只可惜,他们选择的对象,是完全错误的!”
我用劲一扎,一张海报被生生破开大洞。
那是接近末尾的头像,画面内容是一位安详入睡的女性,背景密闭,寿服独有的光泽在照片中晕散开,半点红唇异常妖异,面上没有一分生气儿。
很难不猜想,她就是一具躺在棺椁中的尸体!
“如果必须形容的话,她就是整个案件,恐怖意志的起源!”
“你是说,她就是‘阿母’?”
林教头摇着头,“不,不可能,阿母不是人,是鬼,是鬼才对!”
“强词夺理!”
我轻喝,“你以为‘小陶’被冠以此称呼,是什么好事吗?睁大眼睛,看清楚些!”
我顺着箭头,指向倒数第二张人像画。
“看看这画作署名,再看看这床上病人的胸牌!”
连续的判断,令林教头与白村有些摸不着头脑。
“Dussoman?”
白村凑近图画,看到那边角写了清晰可见的“the second。”
“第二个……这不会是,之前反复提到的杜索曼吧?”
白村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林教头从尸体被沿着胸骨划开的胸腔里,掏出了一张黏糊糊的卡片。
他只是拿着胸牌望了一眼,顿时呆若木鸡。
嘴里喃喃:“索曼科娃·达尼亚……俄国人?或许是的。”
我面容严肃:“没错,这就是象征着‘第二代’阿母的,杜索曼!床上的尸体,就是我们一直在恐惧的‘阿母’!”
“明白吗,‘阿母’从来不是什么鬼神,她们只是用来拔高宗教立意的手段,她们同样是牺牲品!”
“而真正的鬼神,就是这些处心积虑,想要制造出可笑‘旱魃’,以此来愉悦他们真正崇尚的神灵的凶手!
“它们愚弄中国人民,为满足自己私欲,不择手段,杀人无数,对社会危害极大,才是真正地罪该万死!”
连续义愤填膺的举证,我心头似乎破开了一道口子,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不经意地流了进去。
“可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小陶?就算只是用来当做工具,你刚才也说了,‘阿母’的身份,如今也只有两人拥有过,对于宗教礼仪森严的凶手而言,随意择选目标,难道不会遭到自我怀疑与信仰的冲突吗?”
林教头大为不解,“而且,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单纯取悦神灵,何必枉费心思开山凿林?说难听点,随便抓几个路人,不更好动手吗?”
看样子,林教头一直在思索,在怀疑,却始终没有令他满意的线索。
“刚才提到过的,永生。”
白村忽然站了出来,魂不守舍,“‘阿母’的选择,没有这么简单,一切都是考虑到‘生育’旱魃出发的。只有能创造旱魃的人,才能被称之为‘阿母’,因此,我们能看到村中在大肆宣扬的生殖崇拜。”
“我也不知道,他们永生的代价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旱魃的献祭,绝对象征着某种污秽的清除,而越接近‘真的旱魃’,仪式效果就会越好。”
白村的思路很大胆,却很有说服力。
我点头,“所以,他们努力拟造孕妇生产畸形儿,不惜代价制造大面积的干旱,烘托人民对于旱魃深信不疑的气氛,一切,都是在营造‘旱魃的确存在’这一个事实!”
话音在激愤中戛然而止,接近真相的我们,却陷入无休止的沉默。
我想,此情此景,三人都明白,小陶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被选择成为‘阿母’,或许,原本的下场,就已经命中注定了。
联想到小陶忽然出现“高原肺水肿”症状时,我早就该想到,这只是病症初发的端倪。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疾病,让他们拥有了“生育旱魃”的能力?
单纯的皮肤病?
恐水?
“接触性皮炎?不,不对,要是没有风团,或许很难做出选择,但是……那根本是水过敏性荨麻疹的表现!只要沾染水,皮肤病发作,浑身如临刀剐!”
杜索曼患有过敏性荨麻疹。
我全身如同电流闪过。
“恐水!?难道说,之前一幕幕因为‘肉毒梭菌’死亡,而出现恐水的场景,就是杜索曼想要表达的含义?”
“阿母的潜在选择之一,需要恐水!她是在警告我们?那是不是意味着,水能归宿的地方,就是小陶最终被凶手带往的地方!?”
我几乎要嘶喊出来。
林教头嘴唇激动地抖了起来:“怎么样,哪个去处?”
忽然,耳边传来风机呜呜的响动,一阵淡淡的苦风袭来,像是吹过了一滩难闻的尸臭。
可我顿时安静下来。
只觉得头脑发胀,意识似乎有些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熏了一下,甚至出现了视觉的恍惚感。
“这是怎么了?”
毒?
我脑海中开始迟钝,毒……
最先感知到的,是忽然熄灭的灯光。
四周的切片货架依旧安静地摆放着,然而,即使小声呼唤,除了自己颤抖的声音,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死一般的黑暗包围着我,手电都不知去向,像是从梦中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瞎了。
对于视觉正常者而言,突然的失明带来的绝望感,会导致身体整个功能短暂失去作用,如同一个不协调的新生儿。
“难道是癔症性失明?”我闪过极其可怕的念头。
这种失明如字面意思,眼睛是没有任何器质性变化的,会受到不幸事件、不良心理暗示的影响,发病迅猛,患者表现为“暴盲”!
一想到刚刚极其压抑的氛围,我心中叫苦不迭。
难道是因为这恐怖的环境,在不停对我们进行心理暗示,导致最后出现“癔症性”的失明?
不,不对劲。
就只是一呼一吸息之间,却觉得周围空空荡荡,似乎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站在原地,不敢随意走动。
只是觉得头眼昏花,怎么一眨眼间,面前的一切,就凭空消失了?难不成,是掉到暗道里去了?
这股子邪门,说不清道不明,简直是如鲠在喉。
我恨不得抓挠自己的眼睛,想要拔干净上面遮挡住视线的灰尘,让自己看清楚周围环境。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
我下意识地疯狂的叫喊,却感觉喉咙中卡住了什么东西,根本发不出丁点声音来。
心中乱了套,就在黑暗中瞎摸,希望能辨识周围的环境。
可刚走两步,眼前一明亮,一处火折子大小的火光,在我身旁漏了出来。
我心中正庆幸视觉失而复得,可万万没想到,那光亮竟是从杜索曼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这又是闹哪一出?”
我紧盯着那团幽幽的火光,心中纳闷,“难不成,你还能活过来?装死?”
本以为是林教头他们打的光,谁料这话却灵验了一样,只见黑暗中,火折子竟然被人缓缓举起,在小型手术室中,裹着尸体的绿布,不知何时,已经高高隆起。
我定睛一看,他妈的。
那分明是面目狰狞的杜索曼,坐在病床上,对我露出夸张的笑容!
“这玩意儿,诈尸了?”
我忽然感觉胃部一阵痉挛,剧烈的呕吐感窜袭全身。
跑,快跑!
我脑海中不断命令自己,可脚底却如同钉上钉子一般,麻木中带着疼痛,视野竟然变成了铁青色,莫名的心悸感,面对眼前复活的死尸,我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团扭曲的肉泥!
正恍惚间,只见杜索曼居然悄无身息地下了床,浑身瘢痕疙瘩格外明显,她行动僵硬,满目都是惊骇与怨恨。
“为什么抛下我们,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为什么!”
杜索曼的声音异常低沉,这根本不是女性能发出的声音。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浑身发颤,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如同被束缚在原地。
“毒……”
我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对了,似乎在一切开始变化前,我想到了毒物!”
这些东西,莫非就是某种毒物导致的幻觉?
否则,这种离奇的现象该如何解释?
再临床上,有许多毒物在微量计量下,就可造成急性中毒,并且导致人类产生幻觉。
我们通常将此类毒物称为‘致幻剂’。
常见的如CO(一氧化碳),其不仅形成碳氧血红蛋白,导致机体缺氧,也会造成中枢神经系统损坏,出现一系列精神症状。
当然,一氧化碳无色无味,遇到发作,那多半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心中这么一想,僵硬的杜索曼尸体忽然就从我面前消失。
连同那幽幽的鬼火,一并变成了温和的手术室灯光。
眼前的色彩依旧带着青色,呕吐感强烈,浑身处于极其欣然的状态。
“用药,真够狠的……”
我面色应该极其难看,正捂着肚子,还未缓过神来。
可下一秒,阴冷的刀尖,毫不留情地划到我喉咙前,力道之大,竟然带起一阵罡风,刮得我面上生疼。
我抵着墙壁,眼神惊恐。
只见林教头如同换了人一般,眼神呆滞,但面部肌肉紧绷,匕首紧握,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糟了,这莽夫已经失去理智了!”
我暗叫不妙。
林教头这肯定是被幻觉所迷惑,导致看见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以他的性格,势必要冲上去鱼死网破!
可这么一来,出现在他面前的活物,都会被当作杀戮的目标。
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脑袋一抽,下意识的去抓林教头的手,想给他唤醒来。
谁料刚一触碰,一股不可阻挡的蛮力就打消我的念头。
林教头毫无保留,目露凶光,架着我的手臂就捅向我喉咙。
“干你丫的!”
我大叫一声,赶忙低头去躲,倏忽间,面上却感到一阵温热。
右手一摸,好家伙,满手鲜血!
哪里还能多想,匍匐到地上,连滚带爬地远离发疯的林教头。
他速度之快,已经超出我的预期。
头次面对林教头,强大的压迫感,死死堵住我的喉咙。但凡刚才再晚上一秒,现在就是我眼球爆开的下场。
耳边又传来风机隆隆的躁动声,身后却劲风已至,林教头喉咙里发出晦涩的嘶哑,一身可怕的蛮力凶猛地冲我驶来。
我忽然意识到,这地下研究所里,根本是借着外物的力量,来操控人心。
不然,那群医生怎么可能会展现出前仆后继地悲惨死相?
他们肯定同样陷入了幻觉,却由于职业敏感,很快就意识到了毒气的危险!
而那瞎子,肯定是吸收了毒气后的幸存者,出现精神症状的改变,变得狂躁而疯癫,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如今,或许由于之前的巨量释放,毒气余量肯定不多,只要降低暴露时间,我们定然能够逃出生天的。
但要想摆脱困境,首要任务就是制服林教头,并且迅速撤离此地。
可眼前这如疯牛一般的壮汉,凭我的身板,怎么解决?
死路一条。
我望着头顶的灯光,无力的挫败感又开始发散。
要是能限制他行动,按他这种神志不清的状况,或许还有机会迂回。
这样想着,心头就渐渐有了主意。
……
林栋天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它蹲伏在角落里,浑身有着坚韧的黑色皮毛,地面一片狼藉,四处散落着残肢,濡滑的内脏已经开始腐烂,尸胺的恶臭呛得他连连摆手。
这东西,竟然在吃人!
“去你妈的,早死早投胎!”
他摸出92式手枪,瞄准它的后脑勺,就要开枪击毙。
可就在此时,脑海里强烈的眩晕感令林栋天的手枪几乎脱手。
不知为何,这已经是来到标本室后,第三次出现这种恶心的呕吐感。
我这是怎么了?
难道,也遇到了什么诅咒不成?
心头多执念,在行动时是大忌,林栋天忽然回过神来,但为时已晚。
面前的黑色巨物,手掌一挥,一拳击中了林栋天的下巴。
只感觉嘴里一股血腥味,依照自己的体格,身体依旧被直接打飞了出去,慌乱中,牙齿刺穿了嘴唇,面上鲜血四溢,状况异常凄惨。
林栋天感觉热血一涌,瞬间红了眼睛。
干你丫的,敢动你爷爷!?
他一个鲤鱼打挺,抽出别腰间的匕首,这是一把标准的62式军用匕首,铁鞘,双锋,连岩壁都能劈砍开,削肉割喉如探囊取物。
老子今天拼了命,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林栋天抖擞精神,正要齐腰冲锋,面前的场景却忽然变幻。
只见敞亮的标本室里,居然凭空出现了一架棺材。
棺材青花亮色,模样崭新,棺材盖已经不知去向,远远望去,都能看到里头平躺的躯体。
真他娘邪门儿,刚才不是手术室吗,怎么跟变戏法儿一样?
林栋天虽说心头犯嘀咕,但有话说,有杀气的人,是全然不忌惮恶鬼的。
妈那个巴子,跟老子整些花里胡哨的幻术,真当老子好欺负不成?
林栋天双眼微眯,凶相毕露。
只见他手垂匕首,跃向棺材,居然是想着先给里头的鬼东西来几下。
凶狠而果决的本性,显露无疑。
然而憋着一股子气,到了棺材跟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棺材里的不是别人,而是皮肤苍白的尹木,毫无生机地躺在里面,双手抱在胸前,嘴唇发紫,身上罩着一套泛着油光的寿服,相貌极其恐怖。
“尹木?尹木!”
林栋天连喊两声,回应他的,只有心头升起的无明怒火。
“障眼法!”
林栋天挥动着匕首,可谓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怼着这“假尹木”的脖子划去。
面前恶寒一起,那身着寿服的“假尹木”,竟然猛然从棺材中伸出双臂,见状是要掐住自己脖子。
林栋天眉眼一横,大不了鱼死网破!
手中的蛮力直捣黄龙,插秧般捅进“假尹木”的喉咙里,正欣快间,只觉得眼前一花,哪里还有尸体?
根本是扎进了一堆腐朽的棺木之中,左摇右晃不得脱手!
“去你妈的,纳命来!”
林栋天发疯般吼叫,蹬脚助力想要拔出,谁料后身一冷,头顶的大灯跨擦一声熄灭。
四周黑暗弥漫,林栋天忽然觉得脖子被人死死掐住,呼吸变得极其困难,胸廓如同千斤巨石压在上边,根本用不上力道,更别说去摆脱身后的偷袭。
如果给自己一面镜子,林栋天毫不怀疑,自己面上青筋鼓胀,眼球都要爆裂开来。
林栋天心头的血性是最浓烈的,哪怕直面死亡,只要不是毫无价值,那都可以以命搏命。
只见他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在空中直勾勾地缩起自己双腿,借着脖子塌陷的巨力,在半空一倒,竟然用脚勾住了背后偷袭者的身躯!
一息之间,杀心骤起。
军用匕首在黑暗中划过流星般的闪光,稳稳地插入了偷袭者的面部。
林栋天只觉得喉头一松,热流翻涌,呼吸虽然微弱,但却豁然开朗起来。
他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意识渐渐流逝。
他能听见一声声凄惨的吠叫,如同猛兽断掌般的暴怒才自己耳边回响。
“尹木……我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