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折木
三无折耳2024-01-28 09:562,874

  

   是夜,京都暗地变了天色,风雨飘摇。

   女孩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雨水浸湿了重衣,冷风袭来,像千根针扎得周身刺痛。

   她握着沥血的引线的手缓缓松开,眼角划过的泪水与落在脸上的雨滴混合在了一起分辨不清。在这样料峭的寒夜里,如果待在风雨中站一个时辰,恐怕也会冻僵吧?她死死地望着咫尺外撑着纸伞的男子,极其缓慢地将重心一寸寸地后移,通过引线带着对方手中的手柄一圈圈转动,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

   看来,主人还没有酒醒。

   纸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不知还能坚持住几次这样的飞行了。而主人一旦喝醉,最乐于找的乐子便是看自己在恶劣天气之中的花式飞行。

   她努力维持着人的身形和神智,不让自己倒下。即便是昏了过去化为风筝原型,也会被直接丢弃在烂泥水塘中直至恢复意识,再自己寻得回府的路。

   然而此刻,她更不敢随意动弹,因为她感受到折断的风筝骨架刺入了她的体内,穿过右肋骨直抵肺部——只要稍稍角度发生偏移,立即便是死路一条。

   纸鸢小心地喘息,感觉到胸腔之中扩张着的肺叶几乎要摩擦到那截木杆。

   她的胸口处,只有少量的血流出来。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血刚刚涌出便会冻结在伤口周围。风从她破碎的衣衫缝隙里穿进穿出,发出呼啸声。

   她微弱地摇摇头,哀求道,“主人……我……飞不动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说什么呢阿鸢,这才什么时辰,好玩儿的才刚刚开始呢?对了,你再做一次那个‘鲲鹏展翅’,我跟哥们儿都说好了,今晚注意着点窗户外面,快!大家等看你表演呢,别扫我们的兴。”那公子虽是笑说,言语间却有不容置喙的冷酷。

   “可是我——”纸鸢还想讨饶,却被硬生生喝止。

   “可是什么可是?主人说什么,你服从命令就完事儿了,不然要你何用?!”男子忽然发怒,猛地一抽手中的转轴,立刻把纸鸢牵地向前踉跄了几步,而后不得不展开双臂,顷刻间化作风筝形态,在夜雨中升天起飞。

   两人浑然不觉,这根反复沁染了鲜血又风干的引线被绷得太紧,已泫然欲断。

   ……

   最可怕的是,木饱饱明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醒来。

   在无边无际的深黑色里,有人在狂笑着,一边拍着双手叫喊,“好样的,真棒,阿鸢,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纸鸢已经飞离繁华的街市甚远,但她的风筝面上散发出莹莹亮光,极远处也能辨认得见。此时此刻她想必已经飞翔到了近郊的山林上空。

   木饱饱想追上去,但却无法动弹,身体仿佛被钉住了。

   只见她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求求你,放过纸鸢吧!”木饱饱忍不住流着泪哀求那个神志混沌的公子,然而他听不见,仍是胡乱地挥舞着双手,为风雨中的飞行喝彩。

   忽然间,一道闪电当空批下,光线顿时亮如白昼。也就是在这分秒间,纸鸢像折了翼的蝴蝶,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径直坠落,跌进了茂密的树丛中消失在木饱饱视线里。

   “哎哟,真没用,又掉下来了。”公子像习以为常了一样,不去寻她,反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木饱饱的眼前又是一黑,继而随着坠落的纸鸢来到了密林深处。

   起初无法分辨树影与人形,但很快她就听到了一阵阵痛苦的喘息声,循声找去,只见衣衫破败的纸鸢以仰倒的姿态挂在树枝上,一根尖锐的枝干从她的左肩贯穿而过。

   木饱饱赶紧化出藤蔓将自己拽上树,毫不犹豫地想要用治愈术去救助纸鸢,全然忘记了自己只是这个梦境的旁观者。她刚伸出手试图拂去纸鸢胸口的落叶,就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穿过好友的身体,变得透明。

   于是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纸鸢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喉咙中含糊着却讲不出一个字来,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气绝而亡,死的时候睁着双眼,眼角源源不断滚落着不甘心的泪珠。

   她猛然间地坐起,手臂已被压麻,她不禁轻呼一声,自己仍是坐在窗边,只是夜已深,院里十分静谧,初夏枝头的蝉鸣声不绝于耳,绵延一如她的思绪。

   现在已有一次先例,证明她的梦并非凭空而起,而且极有可能是基于白天当值时接触到的尸体生前的记忆片段。那刚才的梦,显然是纸鸢想要传递给自己——生前在主家饱受凌虐,死因虽属意外,却也是一种必然。

   只是令她在意的是,先前在白事厅等档案里瞥见的纸鸢的死因,竟被归档为意外溺亡,这显然与自己窥见的实情相去甚远。

   但卷宗向来是司刑局填写的,白事厅作为临终关怀场所,只需按吩咐办事即可,有仵作之名,却无仵作之实。

   木饱饱和衣滚到榻上,左滚右翻辗转难眠,闭上眼就是纸鸢临终哀怨的表情。终于,她赌气般地翻身下床,径直来到书桌前,在许久没碰的参考书目中上下翻了半天,勉强找到两张能落笔的白纸,于是急切地坐下来,生怕忘掉哪个细节,赶紧记录起刚才的梦。

   待追述完事情的经过,她咬着笔杆歪头想了想,将满满当当的记录摆在一旁,翻出第二张纸,在那抬头位置写下两个大字:“卷宗”。

   ……

  

   清早,白事厅里一声惊呼开启了这注定不寻常的一天。

   由于太子和暮长老晚些时候要一起来视察要案进度,夏天吩咐泪和木饱饱要提前一个时辰到岗。

   木饱饱本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便动身来了御妖司。见到厅长,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的梦和卷宗一并递交。

   夏天没有看完木饱饱写的卷宗,他听她讲到一半,已痛苦地闭上双眼。

   “饱饱啊,着凡事儿有轻重缓急,我们明白你着急为朋友讨个公道,但眼下还是自戕案更为关键……这样,我向你保证,过了今日,一定替你想办法为那精怪翻案,但是今日你必须配合我们的工作,把这事先放一放。”

   木饱饱早料到厅长的态度,她也并不着急为纸鸢翻案,因为尸身上仍有许多疑点,她还未亲自查验。

   “好,厅长,听你的安排,但你要答应我,自戕案过后,我想将自己重整的卷宗递交司民局局长重审。”木饱饱小心卷起自己的文书藏进袖中道。

   “当然了——这有何难,先让那尸体保存在太平间便是。”夏天不以为意,立刻对泪挥挥手,“泪啊,你这边八具尸身清理得如何了?”

   “回厅长,已全部归置完毕。”

   “那就好,那就好……本来啊我想着,太子和暮晨两头我们都难以交代,现在好了,是明镜坚持要拿走狱号的,那咱们就少说少错装糊涂,不要先提这码事,只等着马骥和暮晨两边对峙便好。”夏天嘱咐二人。

   “是,明白。”泪会意地点点头。

   “饱饱,特别是如果他们问起你什么,你就含糊其辞,等着我来替你解围。”夏天转头盯着少女,再次强调了一下。

   “是,厅长。”木饱饱乖顺地应道。

  

  

   踏进太平间,木饱饱穿过师兄整理好的八具统一套上青色尸袋的遗体,缓步踱到了纸鸢身边。

   昔日神采奕奕的女孩,香消玉殒后也免不了发黑发臭。才一夜未养护,尸斑重又浮现在她苍白的皮肤上。

   “别怕,我……来还你自由。”木饱饱喃喃道,一边拉开了尸首裹着的素衣。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左肩瞩目的贯穿伤,那是纸鸢线断坠落的时候被刺穿的地方,但这样大小的伤口和失血速度,不足以在半炷香之内致命。

   木饱饱接着向下检查,只见纸鸢的胸膛有异样的突起,右侧明显比左侧高出一截。她找出随身携带的工具中最小的一把剖刀,双手沿着那突起的部位按压,寻找到肺部,而后轻轻地切了下去,划开表面的皮肤。

   就这样,一根足有两寸长的细木棍从纸鸢的肺部显露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木饱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

   怪不得自己见到她的最后时刻,呼吸困难、口唇发绀、神志不清。原来是体内嵌入了这样长的异物。

   看来这才是她的真正致命伤!

   木饱饱愤怒地握紧双拳。

   那此案就不仅仅是意外这么简单了。她的死与其主人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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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风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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