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郡主带着一枚硕大的鸽血红宝石戒指的手挥了挥,一直恭敬立在她身后的一名婢女便轻巧地冲过去关上了御膳堂的门。
宽敞的大厅里,顿时一阵沉默,一桌的奇珍佳肴也瞬间失去了吸引力,气氛紧张,仿佛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堂角间远远地涌来馥郁堂皇的香气,那是圣主专用的,混合了龙涎香、小豆蔻、迷迭香、银铃花、旧梦草等等七十二味香料,历经百日制成的熏香,价值千金,然而千金难买,只有在重要的庆典场合才会拿出来使用。
本应是好事临门的一天,木饱饱打量桌对角的圣主和郡主,二人虽然未盛装出席,但看得出依旧穿着十分讲究。特别是建安郡主,一席桃粉的曼丽轻纱长裙,长发一丝不乱地垂到腰际,佩戴着一套上好的珠玉首饰,身上散发出少女天然的娇美与皇室成员的清高,一种别扭的美感。
“咳咳,今日啊,咱们先把国事放一放,好好聚一聚,小酌几杯,怎么样啊?哈哈——!”最后,还是圣主挨不住这尴尬,赶忙打圆场。
建安郡主抬头瞥了一眼木饱饱,两人视线交汇,谁都没有退缩的意思,这样电光石火地对视了数秒钟,郡主竟然勾起唇角甜甜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酒盅,让那名婢女给自己斟了一满杯,而后端在手里,望着她站了起来。
“青蓝呐,给木小姐也满上。”她兴致颇好地随口吩咐婢女。
圣主微微瞪眼,表示吃惊,不知面前这两个小姑娘闹的是哪出戏。
那个叫青蓝的婢女缓步移动到马骥和木饱饱之间,刚刚伸出手要抓木饱饱的酒盅,就被马骥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一双大手挡在中间,让青蓝退也不是,拿也不是,只得求助地看看郡主。
“哥哥……这是何意啊,我们姐妹之间互敬一杯,于情于理都不必阻拦吧?我可是一片好意呢。”建安郡主也不动气,反常地耐着性子解释。
其实,她早有准备而来。
木饱饱出现在她的视线的那刻起,就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日后定为自己和神无君之间的重大阻碍,因此,她从未间断从马府那边仆人中的耳目处收集情报。自从她与马骥绑定,府内上下皆被马骥严厉警告过,谁都不许再给木饱饱拿酒喝。得知这一情况的郡主,苦思冥想其中的缘由,最后一拍脑袋得出,大概,饮酒会致使他们主仆解绑,又或者,会害她丧命?!
但是这种宴席,郡主亲自敬酒,她木饱饱能不接着么?
建安郡主面上波澜不惊,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可响。
而马骥听了这话,并没有将右手撤开,反而迅速地攥起木饱饱的酒盅,抬至青蓝手里提着的酒壶嘴口,示意她斟酒。
“木饱饱差旅劳顿,又彻夜未眠,不方便饮酒,郡主的美意,我代她领了,还请郡主不要怪罪于她。”马骥很平淡地压低声线道完,不等郡主回答,便举杯一饮而尽。
建安郡主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当忙三两步疾行到马骥身边,一把拉开青蓝,夺过她手中的酒壶,给那小酒盅再次满上。
她颐指气使地伸出食指指着木饱饱的脸颊,“我要跟她喝,你喝了不算。”
说完,还要去马骥手里的酒盅。
马骥自然不放,两人力量相差悬殊。但无奈建安全力倾在这手腕上,拉扯得急,一来二过,无辜的小酒盅在四指尖一滑,飞脱了出去,落在地上砸个粉碎,那酒壶也脱了手,摔在了郡主的脚边,发出一声巨响,溅起来的黄酒把仙气飘飘的薄纱裙也染脏了。
“叔父!你瞧瞧他们,我连酒都敬不了了,这、这不是不给您面子嘛!”建安十分懊恼道,说着两只漂亮的眼睛里就滚出两颗珍珠般的泪花来。
圣主看看气极的侄女,再看看一言不发的爱卿,一时无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地一拂袖道,“哎,行了行了,都别闹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啊,我本不爱瞎掺和。但是马骥啊,你这次是有点过分了罢,那,那建安也是好心好意,要与这位姑娘交个朋友嘛!……再说了,今天桌上摆的可都是王府带来的自酿女儿红——都是婚嫁时才会启封的一等佳品,你这撒了多浪费呀,让建安该多伤心啊!今天我看,你必须把这婚书给带回去让二老过目,改日择良辰去王府提亲,好好跟人家赔个不是才行,听到了吗?”
马骥闻言,双唇紧闭,似乎在忍耐的边缘挣扎。
建安郡主一甩衣袖,带着青蓝,气鼓鼓地重重跺着双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紧盯着沉默的马骥。
“恕微臣实难从命。”
良久,他静静地吐出这几个字。
“什么?!”圣主没料到他竟敢公然抗旨,险些拍案而起。
而建安郡主也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开嘴唇。
“妖丹案一事未尽,尚有许多繁琐的任务在外,不方便旁人接手,而臣此行也是九死一生,要不是因为饱饱,也许现在早就命丧荒野,不会出现在二位眼前。因此,往后的时间,臣愿意奉献给国家,况且臣也已经决定,永远守护在饱饱身边。”
在场的另外四个人,包括木饱饱在内,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解释怔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推辞与解释,分明是告白!
被指名道姓的木饱饱脸颊唰得一下绯红。
而她对面的郡主,原本阴沉的脸色更是黑得发紫,背后也氤氲着十分不妙的低气压。
眼见圣主的脸色也接近铁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木饱饱兀自起身,迅速地拿起圆桌中间那仅存的另一只酒壶,又举起马骥面前的酒盅,三两下倒满,双手捧着这酒杯高高举起,对着圣主与郡主的方向低头俯身,作了一揖。
“圣主、郡主,请恕主人直言不讳,但他所言皆属实,现在的情况十分复杂,我们无法解绑,故而我必须要贴身保护主人,……若有得罪郡主之处,我愿意代他自罚三杯!”
话音刚落,她就昂着头猛倒下去一杯酒。
马骥立刻握住她的左臂,但她不为所动,立刻又满上一杯,如此对着大家一饮而尽。
“你不能再喝了!”马骥终于忍无可忍,他深知木饱饱的酒量和酒品,所以刚刚才急着替她挡酒。
“有什么关系?!”木饱饱一口反问,“你又不是我,再说了,你把妖力都给我了,酒量……应当也匀我一些才合理嘛。”
这熟悉的语气一出,再加上她嫣红的脸色与逐渐失焦的眼神,马骥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正想着,那边木饱饱已经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端着自己的小酒盅,小步跑着凑到了面色不善的郡主身边,贴着她的衣袖开心了蹭了一下,感叹,“郡主大人,您的衣服可太美了,呃……嗝儿……我每次见您,都会想,我这辈子可能没没机会摸一摸这种华服?哎,我所见寻常人家的嫁纱,都不及您的常服十分之一的精美……”说着,还腾出一只手在人家的袖笼上仔细摩挲起来。
建安郡主一脸嫌弃,可又没见过这样的木饱饱,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嘴上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摸够了吗,别挨我这么近咯——”
听见郡主回应自己了,木饱饱开心地傻乐起来,“那你先答应我,不生主人的气了,也不告他的状了,我就起来!”
要不是如意郎君和叔父现下都在,郡主真想一个白眼翻上天去。但眼下只能拼命求助身边的青蓝,偏这婢女也是身形单薄的,根本拉不动美酒上头、一身横力的木饱饱。不一会儿,扭作一团的三人衣衫和发型都有些凌乱。
建安郡主这才在心里暗骂,老猫套到的是什么情报,原来不是不能喝酒,而是喝完酒会变身。
“叔父!——”她带着哭腔求圣主,才发现后者竟托着腮乐呵呵地看着好戏,脸上慈爱的笑容收起来,假意苦恼的样子安抚她。
“建安啊,我看啊今日不宜再谈此事,要不然,咱们改期……”
“不行!”郡主不假思索地否决,“我就要今日定亲,多一天,一分一秒,都不干!”
“可……这……”圣主左右为难。
“今日,我跟她,你只能选一个走!”郡主心一横,捅破窗户纸,把话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嘶——哎呀——没必要,咱们没必要这样。”圣主瞧马骥这般坚定,怕侄女再执意问下去只会更伤心,于是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谁料那马骥更是头硬得不行,他立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我选木饱饱。”
本是恍恍惚惚、云里雾里半趴在桌上的木饱饱听见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回过神来,迷茫地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喃喃自语,“谁……谁喊我来着?”
见如此,郡主恨得浑身发抖,霎时间,突然从袖笼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反手环住木饱饱纤细的脖颈,就顺势架住了她的咽喉。
“你选她是吧,好,那我就让她活不成!”郡主用尽全力嘶吼道。
“建安!住手!”圣主痛心疾首地喊,“你若亲手杀了人,你的心就要为此背负一辈子的债,来,把她交给叔父,叔父替你解决。”
对面一直冷眼看着一切的马骥,冷静地慢步走到建安郡主的座位后,十分礼貌而疏远地单膝跪地,以臣对主的礼开口道,“建安郡主,请务必将这个精怪交给属下。她身上带有能瞬息颠覆一座城邦力量的远古法器——金索,不仅如此,连复苏的魔焰龙也已认她为主。若您真要灭杀她,恐怕京都将危在旦夕。”
不明所以的郡主脸上挂着满满的疑问,她没听懂什么法器,什么龙,她不关心。
圣主却听懂了,他厉声道,“建安,休得再胡闹,赶紧放下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