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然后呢?”小白睁大眼睛,贴近木饱饱问。
此时此刻,刚刚酒醒的木饱饱安逸地躺在自己西厢房的卧榻上,努力回忆着昨日鸿门宴的细枝末节,但到了敬酒环节之后的事情,她就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然后?……呃,然后,据说圣主就给我签了一张免考证呀……嘿嘿,但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木饱饱重复了一遍方才从马骥口中得到的好消息,又为确认般地扭头去看他,对方表情认真地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不过手掌大小的红色镶金边令牌,上书着醒目的“免”字,递给她。
“不是吧——!!”伏在床脚边懒懒地舔着自己毛发的小四子哀叫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你把人家婚姻大事都搅黄了,他们却反而保送你进复试啊?老天爷哟,看不到我辛辛苦苦熬夜温书做题的嘛,快给我也发一张吧!”
小白将小四子一把捞起,抱在怀中,轻轻弹了一下它微秃的脑壳,笑道,“这个我作证,确实是熬夜了,只是看进去了多少,得拉去考场遛遛才知道!不过,考官见你这日益稀疏的毛发,估计都会信的,哈哈——”
小猫咪皱起鼻子发出嗤嗤的声音以示不满,找准空当一个猛子从莫小白的肘间钻了出来,优雅地一跃,落到木饱饱的床上。
“饱饱,你准备报考哪个司?……干脆直接把我带去吧,我乖乖闭嘴埋头做事,当你的助手,没有哪条规定说上值不能带宠物的吧。”小四子又开始白日做梦了,眼馋地瞟着着她手边的那张令牌。
不知怎的,木饱饱的脸色突然有些消沉,她稍显犹豫地想了一会,而后茫然地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好……”
“还用想么?你这次立了大功,在圣主那边又混了个脸熟,当然是跟着神无君进特别行动组最为合适咯,明镜恢复之前,那边正缺你这样的人才。至于小四子嘛——就别跟去了,省得整天被吓得喵喵叫。”莫小白打趣,但他的建议却是合情合理,也正是马骥心中所想。
“嗯,话虽如此,可今年是行动组首届对外招人,就开放一个名额,那不得挤破头啊?我免的只是笔试,面试还不是得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怕我一张嘴,就露馅了呀……与其这样,不如换个稳妥点的冷门岗位算了。”木饱饱的眉头皱成个川字,锁着满满的焦虑。
“哟,没想到你竟会去作背景调查,看来跟着神无君走南闯北一遭,做事细腻了许多。你说的没错,准确讲,这个职位的预报名溢出率是1438:1,你的担心有理有据。”莫小白托着腮分析起来,显然这段时间留在京都,没少打探国考的消息。
木饱饱没有再接话,她独自陷入了沉思。
“你们别在这里摸鱼了,别忘了,当初留你们住下的条件——都必须国考中榜,不然卷铺盖走人。”马骥拉起小白和小四子,催促他们别跟免考人士一样怠惰,快回东厢房去温习行测申论,二人怨声载道地离开了。
马骥仔细把门关好,转头看了一眼出神的木饱饱,暗自揣测起少女的心事。
“饱饱……”
他走回床边,坐在那方凳上,关切地问道,“回来后总感觉你有心事,有什么想跟我说说吗?”
木饱饱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是因为国考临近,所以紧张么?”马骥推测道。
她点点头,“这次九死一生,从银月商会回来,重新踏上京都的街道那刻,我才意识到,这里熟悉的朋友、安稳的床榻、美味的餐馆…这一切我熟视无睹的东西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只要中了榜,今后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听她话里颇有退缩的意思,马骥便鼓励道。
“…但是,你们都希望我去行动处对不对?……跟在你身边,固然能学到很多,长得更快,但说到底,那都是你我搏命换来的。我——我还是会贪恋现实的温暖。”
木饱饱低下头,很纠结地扯着一小块散落的裙裾,不敢看近在咫尺的男子。
马骥愣了一下,旋即笑了,“你有这个想法,很正常,别想太多了,你只需要考虑自己的真心,去填报志愿,而不必为了回应我们任何人的期待,当个傻子委屈自己。”
“那你呢?!”木饱饱有些激动地脱口未出,“镜镜不肯醒,我报考别处的话,你如何办案?你知道,我放不下心的。”
他闻言正色道:“那你也太小看我们御妖司了,明镜虽为首席,但除他之外御妖司也并非没有能人了,我相信,很快就能解开他的沉睡。”
木饱饱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同样认真地凑近马骥,差一点儿,两人的鼻尖就要碰上。她望进这双好看的、令她朝思暮想的眼睛,不知怎么的,一向处变不惊的男子竟然红了耳根。
木饱饱尽量控制住突然不知所起的欲念,清了清嗓子,掩盖方才剧烈摇摆的意志:“…我在想的是,既然咱们已经回京,你能不能找到高人指点解绑呢?”
马骥荡漾的心神被她这句话给立即浇醒了。
“为何要解绑?!”他的语气十分不解,“你与这妖力相性很合,况且危急关头你我必定共同面对,所以它在谁身上,真的那么要紧么?”
“要紧!”木饱饱打断他,“对我来说很要紧。我要考的是司民局白事厅的仪葬师,活少清闲没危险,根本用不着你这股蛮力。”
“……”马骥不说话了,沉吟半晌,非常失落地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早就想好要去哪了……也好,你去吧。那妖力我没法收回,不是我不愿收回。你不必担心我,这二十几年,我一直都是掩藏着妖力活着的怪物,现在,无非是不用假装了,反倒落得轻松。”
“此话当真?你真的觉得如此甚好?”木饱饱追问。
“字字属实。”马骥看着眼前像小动物一样探头探脑的女孩,突然伸出双臂,从腰际将她整个儿环抱住,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似的,让女孩憋红了脸,快要透不过气来,连连用小拳头挣扎着,嘴里支支吾吾。
“唔啊……闷死我啦……快松开啦!”
马骥松开臂弯,但没有撤回双手,他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弄痛你了吗?不过刚刚那样的力量,基本上就是我的全力了,我还在适应……这种变化,也许你会觉得完全变回常人的我没有安全感,但不瞒你说,我却很享受这种状态,不必担心哪天狂化再伤害到你们……”
木饱饱沉浸在这个久违的怀抱中没有再乱动。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容我再想想吧。”她喃喃自语。
“……嗯。”他应道。
半月后。
吉时终于要到了,阳光垂直地从大朵云团间射到地上,初夏时节,空气中蒸腾起热气。
作为京都重要面试考场的贡院门前,一大早就人声鼎沸。
待到午时,四位主考官一身朝服,坐在堂中,面色严肃,等着考生抵达。
围观的百姓和考生亲属们把外院的四方都围了个水泄不通,由于交通拥堵,御妖司今晨不得不增派了执勤人手,在贡院方圆十里的街道上疏散马车。
“怎么还没开始?”人群中有不耐烦的精怪嚷嚷。
“嘘,小心让里面的大人听到了,判你个徇私舞弊的大罪,来年你初试都别想去参加了。”同伴立刻制止了他。
“叮叮叮——”几声清脆的铃响,人群由远及近,自觉地退让出一条通道。一队形态各异,但都意气风发的精怪,在一个戎装武士的带领下缓步走向贡院,鱼贯而入。
木饱饱在这队伍的末尾位置,托那张免考证的福,今天是她第一次踏进考场,直接晋级了最终的面试。她只需稳妥地回答考官们的三个问题,那享受编制、五险一金的金饭碗就唾手可得了。
“不紧张,不紧张,龙我都擒了,妖我也除过,死我都不怕,区区三个问题,不紧张!!”一路上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现下双手还是被冷汗浸湿了,压根止不住地打颤。
“午时已到,考生入场!”
只听贡院门口,那圣主亲自派来督场的祭酒大人,放开嘹亮的嗓子一声令下,木饱饱前头的队伍又开始移动起来。
她随着人流往里走,临路过正堂前转角,悄悄朝里面瞥去。
只一眼,她的心便落定了。
里头穿着朝服本面无表情的男子目光与她交汇,嘴角立刻噙起微笑。
她的脸上立刻飞起一片红晕。
不知怎的,平日里总与他贴得紧密,仿佛已经习惯了彼此的陪伴。偏偏在这种隆重的公共场合,远远看上一眼竟还心动过速。
她的每一步,走得慎重,每一步,都仍在任由心中的天平左右摇摆。
“别为了回应任何人的期待,委屈自己。”他的话依稀还在耳边。
“你就是你。”
跨过这道门槛,就是一片新的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