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药局里是触目惊心的凌乱景象。
到处散落着药材、书目、诊具,仿佛是刚刚遭到了洗劫。无数的风幔飘转,传唤医师用的玉玲叮咚作响,有惊慌的病人在往外逃,有些腿脚不便的,扶着墙走。
“最里面的那间诊室有妖怪!”
“是咒怨,我敢保证肯定是,我曾经见过!……这儿是待不下去了——”
木饱饱跟在夏天身后步入司药局,听到从里头出来的人群议论纷纷。不过两个月未来,也被眼前的惨状吓了一跳。
暮晨和马骥护在元岚的身前,太子第一次造访司药局,竟是去向明镜兴师问罪,木饱饱是如何也没猜到的。
牛长老养的一只牛犊般大的敖犬没有拴起来,见到一队陌生人闯进来,背上的毛根根耸起来,发出低声的呜咽。
它的主人——司药局长老牛宿,正在它守着的诊室门口施展着封印法阵,听到狗子的叫声瞬间回过头,见马骥来了,长舒一口气嚷嚷着,“哎哟喂,神无君,你可算回来了!我是真的快撑不住了……”
“牛长老,你这——今天是停诊了啊,太子殿下,您来得不是时候。”暮晨见牛宿没有意识到太子驾到,于是从旁提醒他。
牛宿这才看到马骥身后那个与他有着几分神似的男子,同时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只是马骥并没有要接管的意思,牛宿也不敢轻易地放开结界。
“太子殿下……请恕老臣有眼无珠,没有认出殿下,臣现在不便行礼——”
“不必麻烦了。”元岚打断道,“里面现在什么情况?”
“殿下,这……这……”牛宿欲言又止。
“牛长老,但说无妨。”暮晨道。
“今晨,神无君将晕厥的明镜送来我的诊室,叮嘱我盯牢他的病情进展,谁知他刚走不久,明镜就醒了,却像是被夺了神智一样径直冲进隔壁诊室,把里头的病人给打成了重伤……此后掀起骚动,大家就都逃走了,司药局里皆是医师,哪儿处理得了这种情况……。”
马骥低下头思索片刻,转身对着太子殿下俯首道,“殿下,臣相信明镜是清白的,现下臣有一计或许能让他恢复神智,只是需要一位帮手,且只能她与我二人入内。”
“神无君这是何意,莫不是有什么不能让我们大家看到的东西?”暮晨笑道。
“暮长老说笑了,只是殿下在此,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不想冒险,故而不希望你们也进去。明镜若能苏醒过来,臣自会解释一切缘由的。”马骥解释道,同时望向牛宿,“且两位长老把守在外,臣也不会就此跑了对不对。”
“好!”元岚抬手一挥,“你去便是。我们在外头等着。”
马骥得到了应允,立刻转身寻找那个身影。
“木饱饱。”他呼唤她。
她三两步奔到了他跟前,气息未平,抬头对着他,二人目光交汇,就明白了彼此的用意。
“走。”马骥坚定地说。
牛宿喂养的敖犬有两只,门外那只守着主人,在诊室内,果然还卧着一只。
此刻病床边的敖犬突然咆哮了起来,弓起身子,颈间的锁链绷得笔直,警惕地望着闯入的两人。
“啊——”木饱饱一眼望去,猛然失声惊呼起来。
在床脚,和敖犬一起的,居然还有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同样被锁链铐着,铁圈深深地嵌入了皮肤,让他难以抬头。双手双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在地上,被迫匍匐在冰冷的地面,此刻仿佛死去了般一动不动的。
然而就在她出声的刹那,镣铐被应声打开,那个人仿佛触电一样惊醒转过脸,她看到了熟悉的眼睛,此刻暗淡无光。
“明镜!”木饱饱大声呼唤他的名字,然而他的脸上只有茫然,仿佛在叫别人的名字一样。
马骥跟在木饱饱的身后,一字一句地低声道,“饱饱,他怕是被咒怨俯身了。”
木饱饱惊得哑然失声。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我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
“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妖力来源于你,而明镜并未与你结契,是吧?”木饱饱点点头,她心里都清楚。
“……嗯。”
她抬起头,只看到诊室内雪白的经幔翻飞,床脚边的明镜已经完全转醒,怒目瞪着两人,青白色的十指抓着地面,微微颤抖,暗红的血脉在薄薄的皮肤下不停扭动,仿佛钻入了几条看不见的小蛇。
木饱饱惊觉,那不是血脉,恐怕正是入骨的咒怨之气。
——不过一夜,明镜竟已感染到了如此地步?!
“主人,等下你站在我身后,注意保护好自己。”木饱饱立刻沉下心来,脑袋里急速思考着对策,立刻冷静地像变了个人似的。
马骥也看出了明镜病情的凶险,眼里闪过一丝惊骇,勉强压住,只是拢起袖子悄悄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帷幔的边上,似乎在替木饱饱把风。
“我今晨尝试过用灵镜压制他,可并不得法,反而越来越糟。”马骥隐隐有些焦急。
“明镜已然是陆地神仙级别的大妖,我们所能想到的普通方法估计不能令他转醒,咒怨既然附着于他,强行分离怕是行不通,只有曲线救国了。”
“曲线?”马骥不明所以。
木饱饱认真地点头,“我将设法让明镜服下着悬医阁的秘药——紫金化脉丹,待药效发挥作用,咒怨变会在他的体内变得不稳定,介时我若以自身妖力与金索相诱,咒怨十之八九会放弃明镜的躯壳,去寻更强的力量来源——”
“不行!”不等她说完,马骥一口否决,“那岂不是拿你的命搏他的命?我不同意!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木饱饱坚定而急切地说,“若是还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愿再一次冒险与那黑火扯上关系,我不是那样无私的人,也不像你一样从不顾及自己死活……可是,真的别无他法了,主人!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言毕,她不等马骥回答,将随身的锦囊打开——左手捏取出一粒丹药。那还是她在悬医阁修养的时候,紫藤非要她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当然,药效也是从她口中得知。没想到竟在今日派上这种用场了。
“主人,请替我点一支凝神阵痛的安息香。”木饱饱指了指马骥身后的香炉道,“等会儿或许会需要。”
马骥没有再言语,径直去点燃熏香,馥郁的香气顿时萦绕了整间诊室。
三人都没有作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木饱饱紧盯着明镜痛苦的神态,见他并不似自己在精怪客栈所见狂化的琴妖那般张牙舞爪,反而有些呆滞,便明白过来,或许明镜自己的神智冥冥之中仍在负隅顽抗,抵制着入侵者。
“镜镜,对不住了。”木饱饱沉声道,旋即用右手抽出金索,刹那间,便将明镜浑身上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她缓步走近他的身侧,金索仿佛知她所想所需,立刻缠绕上了明镜的脸颊,硬生生掰开了他的双唇,木饱饱立刻将药丸送入他口中,明镜挣扎了片刻,还是生吞了下去。
药效似乎立刻起效了。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明镜立刻浑身上下的肌肉暴涨,双目圆睁,变得通红,一只手腕挣脱了控制,一把攫住了绕在自己颈间的金索。
马骥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下意识地跨出数步,拔剑直指明镜,却又有些迟疑,仿佛有无形的束缚。
“别!!”木饱饱眼疾手快,赶紧空手接住了马骥的剑刃,那刀尖上顿时沁出一串鲜红的血珠。
她陡然竖起手掌,平平地在明镜胸口一拍,似乎没有用上太多力道,却对准了相应的穴位,随后紧接着又是七下。
“啊!————”
奇迹一般,随着她的一系列动作,明镜全身一震,爆发出一声极痛的哀嚎。
同一刹那,马骥倾身拉过木饱饱的肩膀,将她揽到身后,生怕明镜挣脱金索伤及到她。
明镜吼完,便像如鲠在喉一样低下头干呕起来,只是他吐出的一团东西正是两人熟悉的黑焰。
“好痛——好痛,呃啊……恶心死了!”明镜喃喃低语,而后体力不支般地软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血顺着他的嘴角直流到地面。
“明镜!”木饱饱赶紧上前搀扶他,查看他的脉象,方才涌动着的小蛇,现下全都消失了,恍然再扭头去看那久违了的黑焰,此刻在三人面前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