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妖司，悬医阁内。
恢复了意识的明镜虽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焰吓了一跳，可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二话不说掏出法器就控制住了那咒怨，未给它丝毫逃窜的时间。
奇怪的是，木饱饱和马骥两人都隐约发觉这团咒怨不同以往，它的目的似乎不在于寻求宿主，否则就在脱离明镜的瞬间就应当感染木饱饱，然而它竟选择放弃抵抗。
“哈哈……不愧是我，手到擒来……噗……”明镜得意地自吹，话刚出口，又是咳出鲜血来。
马骥无奈地把明镜从地上扶起来，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可是为时已晚，就在此时，听见诊室内响动的暮晨和牛宿已经踏进了门，见明镜神色如常，牛宿捶着胸口连连道，“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老身还以为今天非要和首席打一架不成了……”
暮晨则是迅速确认了一下战况，转身对太子汇报道，“殿下，看来神无君已然清除了危险。牛长老，你这话难道是说，当今的首席官妖要造反不成。”
“哎？不不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牛宿赶忙摆着手解释道，“我是说，我悬医阁的警报可以解除了。暮长老切莫误会！”
然而太子元岚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场面话，他按耐住心头的不耐烦，急速走入诊室，看到了马骥和明镜皆安然无恙，露出欣慰的笑容。
“现在总能告诉我们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元岚问道。
木饱饱凝视着马骥的侧脸，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
明镜方才江江醒来，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会子见到长老和太子都聚在这一处，才明白自己闯下大祸，顿时脸色苍白，原本伶俐的口舌也变得支支吾吾，话未出口，干脆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禀太子殿下，罪臣不敢欺瞒圣主，臣是因为一时大意……”
“明镜！”
马骥负打断他，手踱到明镜与暮晨中间，将明镜挡在身后继续说道，“你重伤未愈，先不要多言了。”
“可是主人——”
“殿下，这一切都是臣的过失，是臣错误判断了对手的目标，让明镜置身险境，被咒怨趁机附体，才酿成今日的祸乱。要杀要剐，臣任听太子殿下处置。”说着，马骥合起双手深深地叩首。
听到“咒怨”二字，牛宿与元岚都是一惊，脸上瞬间有掩盖不住的惧色。
“你……你……此话当真？我悬医阁竟被咒怨入侵了？……那还等什么，不赶紧联络其他长老，开启焚妖炉将那祸患烧个灰飞烟灭？！”牛宿的声音颤抖着。
“马骥，你所言属实？”元岚虽未亲眼见过咒怨，但毕竟在边塞已身经百战，还是迅速恢复了镇定，“自戕案还未水落石出，狱号被你们拿走了，现在又是咒怨……如若被查出你们与此案有所牵连，那可是重罪，你要想清除再说。”
“臣的过失，无话可说，但臣从未有过谋反之心，更没有做过对御妖司对殿下有所损害的事情。”马骥依旧低着头，但是掷地有声。
暮晨闻言皱起眉头，冷哼了一声，“马大人，看来你这神无的名号，确实有些名不副实了，要是让圣主知道你连御妖司的安全都保卫不了，天下人岂不都要怀疑咱们司的特别行动处，是不是形同虚设一样的存在了？”
“是啊是啊，暮长老所言极是！殿下，老臣也觉得此事甚为蹊跷，应当交由司刑局之外的人继续调查才能令人信服。”牛宿道。
元岚摸着下巴，迟疑地望着马骥主仆二人若有所思。
木饱饱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如果此时自己开口为他们说话，在外人眼中，肯定认为是对主人的包庇，说不定会帮了倒忙，反倒坐实了他们的罪名。而且……根据自己知道的事实，也确实无法证明马骥和明镜是无辜的。并且……自己只是刚刚入职了几日的小精怪，夏厅长都沉默不语，哪里轮得到自己在太子面前开口。
但是她又怕自己此刻什么都不说的话，他二人含冤被关押起来，被自己的级别够不着的人物审查，带去什么自己再也见不到的地方……她越想越心乱如麻，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太子明鉴！倒卖罪妖、惹出事端的肯定另有其人，并且此时仍在法外逍遥，殿下怎可姑息这样的行为！”
这一清亮的女声打断了元岚的思考，他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了一直藏在马骥身后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孩。
她的脸蛋尚且稚嫩，此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而泛起红晕，然而她神色却是从容镇定，流露出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成熟——抑或是，佯装的成熟。
元岚的眉毛不由自主地微微挑起来，这个姑娘，有点儿意思。
按往日，这样的无名小卒要是敢插自己的话，定被当场论罪了，可是她的话，他倒想继续听听。
“马大人，你家的小精怪，性格倒是不随你，还挺能言善辩的。”暮晨斜睨了一眼木饱饱，脸上在笑，话里却有寒意，抖然一转道，“只是——太子殿下决断，何时轮得到一个低等精怪插嘴了！”
可是元岚抬起手来，制止了暮晨的继续发难，他依旧保持着高华的气质，不慌不忙道，“暮长老，你们别急。姑娘，你是何人？怎敢断定罪犯另有其人？”
木饱饱被元岚指名，脸上的红晕直接连到了耳根，却也毫不露怯，反而往前走了两步，昂起脖子答道，“殿下，我是白事厅的木饱饱。若真是明镜是受了神无君指使，私通黑市售卖罪妖，又利用咒怨控制尸体，那大可以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将此案推给陆大人，或是司刑局其他的大人处理，又或者暗中做手脚，大可不必昨日来白事厅帮忙，让白事厅的各位撞见，留下把柄，今日再自投罗网。这些都说不通呀，除非——”
“木饱饱是吧。”元岚微笑着鼓励她说，“别怕，你接着说。”
“除非是有人预料到了他们会接手此案，提前设局，为了陷害——”说到这儿，她的音量逐渐放低，最后几不可闻。
“嗯，不无道理。”元岚嘴角含笑，“但也无法证明，马骥与明镜是无辜的。”
“是，我确实拿不出这样的证据……只是如果直接判罪，我想白事厅的大伙儿都不会理解的，毕竟大家昨日都靠明镜搭救才活了下来。我说的没错吧，夏厅长？”木饱饱喃喃自语，说完求助般地望向一直沉默旁观的夏天，期待厅长能动之以情，为自己讲两句话。
可是夏天的目光在她与元岚之间瞟来瞟去，看出了他心里的挣扎，良久，只开口讲了一句，“明镜确实昨日来过白事厅，处理完尸体后直接就拿走了那些可疑的狱号牌，我都来不及多问一句，不过，司刑局向来是神无君说了算的，我就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确实是我疏忽了——对了，那个，木饱饱，你昨日不是还说，司刑局送来的档案与厅里的尸体死因有出入么，我记得你还说要自己整理卷宗上报，可见司刑局的管理中，的确存在许多漏洞了……”
木饱饱站在众人中间，感觉全身立刻除了一层冷汗，寒意遍体。
她如何能料到和蔼可亲的厅长，不仅不替自己解围，还专挑这个节骨眼搬出这码事来。她隐隐觉得愤怒，下意识地攥紧拳头，蹙眉回瞪着夏天。
“卷宗？”元岚惊异地问道，“是你重写的？”
“……是有这个计划……”她的心再度狂跳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眼睛，默默搓着双手，不敢再看元岚，小声嚅嗫道，“只是还有些信息有待考证，那卷宗也还未落笔。”
“好，那就这么定了，待到你完成，别忘了也呈一份给太子府。”元岚点头略一思忖道，“只是马骥与明镜，今日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恐怕无法给御妖司和京都的百姓一个交代。这样吧——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先委屈二位由长老议会督管在御妖司内吧。”
“殿下。”马骥恭恭敬敬地低头，一字一句地请求道，“臣可以留下，但明镜重伤至此，还请殿下应允他回府疗伤修养禁足。臣可以性命担保。”
元岚叹了口气，“哎——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木饱饱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马车内，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碾过石板路微微晃动。
她的视线聚焦，首先看到的便是眼前熟悉的面孔。
明镜此刻斜靠在车内，也是虚弱的，只是看到木饱饱转醒，仍是费力地撑起上半身来探看。
“没事吧你，损耗了太多元神，一挨着车就睡着了。”
“嗯……没事。”她随口应。
外面的风声呼啸，她睁着眼睛，长久地茫然地望着马车的顶棚，那盏车灯随着微微晃动，摇摆不定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不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是那个曾经去过的可怖的蜃景里吗？谁又能与他作伴？是否只有孤独与绝望。
她霍得坐起，自言自语，“停停，让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