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饱饱到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山洞里发生的战斗。
与前往鬼市的山路背道而行,这个隐蔽在半山腰的山洞没有名字,在地图上也从未被绘出,因为它是司南新开辟出的一处秘境,加之“绝对方向”的守护,让马骥一行四人成为来到此地的第一批不速之客。只是这抵达的方式属实有些可笑。
为了不让明镜冒险,马骥从始至终没有拿出灵镜来,还将身上带着的小司南也放在了山洞外。眼下胡蝶那无限腰带,本就是最好的运载工具。
但问题是,以往她裹挟起自己来容易,可还要再添两个颇强壮的青年男子……三个人是颠来倒去,最终以明镜在中间栓着其他两人的诡异姿势藏入了胡蝶的“机关绣球”中。
“趁着我用腰带与那司南对峙,周围的磁场被削弱的时候,你们用刀剑与那主人对拼,以你二人的战力,我们没理由会输。”在出发前,胡蝶信心满满地计划道。
“我同意。”明镜立刻复议。
……马骥却没有作声,他唯独担心一个变数,木饱饱……
山洞的初端狭窄,半挡着一块大石头,仔细看去,上面一道道不是裂缝,而是精细雕刻上去的罗纹。机关绣球的速度极快,四个人都没有感觉到法阵的阻碍。
突然,昏暗之中射出一支飞箭,几乎没有任何声响的,好在胡蝶的绣球强在坚韧,别说弓箭,再锋利的剑刃想要割破都需要极其精湛的技巧,与时机。因此,绣球很轻松地便擦身而过,那支箭被柔柔地弹了一下,立刻转换了弧度,坠向地面。
接着,更多的箭射了过来,除此之外,洞内寂静一片,没有人声,那箭就仿佛是自己长了腿脚和眼,自动朝此一处飞了过来。千钧一发间,胡蝶的腰带伸出一束,刹那间将前方的箭全部席卷在了一起,而后箭头一转,又朝山洞深处丢了回去。
随着一阵悉簌簌的响动,那边传来了男子沙哑的笑声。
“哈哈哈,好,厉害,厉害!居然能轻松化解我的‘万向磁箭’,这就是御妖司的实力么?”那人听起来声音低沉而沧桑。
山洞的走势到了此处骤然开阔,原来深处别有洞天。一圈钟乳石柱围绕的中央,有篝火,帐篷,铺盖,炊具……点点人群栖息的痕迹,但此刻,独留下来的,正是这个山洞的主人,司南。
胡蝶裙裾一摆,立即将三个人安然地放在地面。
“好久不见,明镜。”司南见一身黑袍装扮的明镜,立刻别有意味地打了个招呼。
“是啊,今时不同往昔,如今我在朝你在野,正与当年相反了。”明镜答道,身姿没动,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他乡遇故人的熟稔。
“各位,我大约猜了你们为何而来。但我恐怕无法让你们如愿了。”司南一字一句地说着,双臂一振,大麾从肩头滑落了——掉在了潮湿的地面。
一瞬间,司南双手交握着剑柄,那一身深红色的劲装男子,如同山一般地拦在他们的前方。
“哎,真是伤脑筋啊……”胡蝶嘟囔着,摇头叹气,也迅速地抽出了四片腰带,那绸缎在她脸侧静静漂浮着,看似华美的装饰,实际上是比普通刀剑更锋利的武器,她俏丽的面孔此刻写满了严肃。
“你们先走,这里有我。”她话音未落,两道剑光陡然在昏暗的山洞里亮起,如闪电划过夜空般,十字相交的闪光如瞬息雷霆,直剪向司南的咽喉!
而马骥与明镜则趁此机会向山洞更深处奔去。
只听叮叮一声,司南压根没有动,但他手中的剑已然出鞘,片刻之间,抵挡住了已经刮到颈边的腰带,双方紧紧缠绕在一起,用力量对峙着。长剑的运动方式与那些弓箭如出一辙,都是被看不见的磁场牵引着。由于不需要人的操持,因此更难以推测出下一步的动向。
司南还是丝毫不动,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女孩,暗红色的瞳孔里有些许好奇。
“好身法,但是很遗憾,只要是刀剑,就拿我的法器毫无办法——”带着十万分的自信,胡蝶得意地公布了自己的法术。她张开五指,指尖隐隐发力,那绸缎便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将司南的剑轻轻甩开了。她毫不在乎地收起腰带,然后大剌剌地上前几步,凑近司南,也不顾侧后的空门,毫不设防。
唰的一声,突然间,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胡蝶还没有看清楚,就一个踉跄,被司南的剑命中在左边的肩窝,她在巨大的冲力之下往后退了几步,摇摇晃晃坐倒在地。她的左肩一片猩红色,立刻从衣服之下蔓延开来。
“小姑娘,很有意思的法器,但你还太天真了。 ”司南嘴唇微动,半晌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怎么会……”胡蝶右手撑着地面,左臂已经无法动弹,“我明明看住了你的每一个动作。”
司南此时伸出大手,从空中一晃,拂过什么空气似的,仔细再看,原来是从胡蝶的身周收取了蛛丝般的网线握在手中。那些丝线便是一齐斩断胡蝶腰带的元凶——如此精密的机关,也必须由人控制,从各个方向同时斩断每一跟腰带的延伸方向,方得破阵。
“你是看到了我,但你看不到磁场。”司南冷酷而简短地回答,“站起来,你还没有死,缔结了契约的精怪,会为了主人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由于剧痛,胡蝶嘶嘶地轻声喘着气,她在地牢的伤还未痊愈,此刻右臂已是极力支撑着,才不让自己全然倒下去。
“哼……谁说我要死了……”胡蝶低头,在衣襟上蹭去鼻梁上溅到的血珠,周身的腰带随着她的动作,又重新立直,护住她的身体。
“这次,我不会比你慢了。”她强忍伤口的痛楚,仍扯出一个笑容来。
事到如今,只能尽量为他们拖延时间,她想。反正自己的这条命也是失而复得,唯有死战一条路了。
那边马骥和明镜循着唯一的路径向洞内更深处追踪。
他们以为这山洞必然有另一个出口,可并没有走出多远,两人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死胡同。
明镜不敢置信地沿着那石洞的底边摸索,一边敲击着石壁,接着发现了什么似的,并没有言语,转身朝马骥递了个眼色。
“镜镜……此处不对劲呀。”这时,倒是藏在袖笼中的盒子里的木饱饱轻声提醒。
“嘘,仔细听——”马骥道。
三人屏息凝神,果真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那不是钟乳石柱上的水滴声,在他们没有发觉的地方,一定还存在着一道山涧。
明镜绕着这条死路继续勘察,经过一块山石,察觉到那颜色和质地,经过地上水滩的反射,与周围的石块有着微妙的不同。伸手去触碰,指尖竟然穿透过去,明镜立刻缩回右手。同时,马骥也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移动到他身边,俯身准备着,等待着。
可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半晌,马骥与明镜点头确认,然后霎时间一齐出拳。拳头像打在软绵绵的被褥上,接着,那石头的一半就消失了,露出了一个狭小的入口。他俩压低身子穿过的时候,那石头整块完全消失了,随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新的小山洞,被几束
果然有着一汪山泉在此灌注,而角落里则缩着十几个被囚禁的人,互相抱着,神色惶恐,但都紧闭着嘴。
此时,眼前一闪而过一只黑影,来不及看清他的脸,那人就从他们眼前抽走了一片披风,甩手胡乱地披挂在自己的肩上,与他们擦肩而过,一边往那唯一的出口溜去,一边就渐隐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马骥扭转身体,惊呼出声“就在这里,别让他溜了!”
失去了法器的明镜还没反应过来,木盒子中的小女妖已化形,在这山洞之中展开了绝对的时空结界。
但这次不同,木饱饱不知法力从何而来,也没有听见阿川的声音,仿佛是本能驱使着她重现了周岁宴上的那次时停术。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首先就对上了跟前马骥错愕的双眼。像是受了催眠一般,她的头又昏昏沉沉的,体温升高,呼吸急促,回到了宿醉的那夜……
我……这是怎么了,能力又失控了,谁能帮帮我?她在心里呐喊着。
仿佛是听见了她的求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深呼吸,闭上眼睛,回忆灵山是怎么教你的——”
她乖乖合上眼,深吸一口气,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几次之后,笑意突然在嘴角凝结,她猛地睁开双眼。
“怎么会?!你怎么能够讲话?”她惊恐地睁大双眼,盯着眼前的男子脱口问出。
马骥没有说话,他在这个结界中维持着自如的行动,此刻,他没有回答她,一双黑到发蓝的眼睛里饱含着木饱饱读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我竟然懂了你的心情,原来是这样。”他默念着,说给自己,又仿佛说给她听,“如果这不是梦境,那只有一种解释——你我契约已成,现在你是我的私妖了。”
“啊……”木饱饱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量,但涌上心头的激动与欣喜,却是骗不了自己的。
“你是我的人,所以我一下令你就会自己行动,所以我才能在你的结界中活动自由,所以我才能听见你的心声。”马骥已恢复了冷静与从容。
“契约?何时——”木饱饱呢喃着,她只能想到酒后的那次亲密同眠,“我好冷……冷到了骨子里头……”她的牙齿突然咯咯作响,声音也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还没说完,剧烈地喘着气。
马骥揽住她纤细的肩膀,她便握住了那双有力的大手,那样温暖的一双手,是她一直渴望的,是最让她安心的。
“别说话,你初次结契又逞强施法,怕是元神消耗过度了。”他望着她苍白的面孔,担心地命令道,“想想灵山在训练场跟你说过的话,快解除结界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我们还没捉住那个看守,你别管我,趁现在,快……”一句话未毕,最后的血色从她唇瓣和双颊消退,而她的声音,亦逐渐地低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