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幽冥山间的鸟虫早已歇息,极乐村静悄悄的。
马骥素衣赶到福记面馆,老板已经等在门外。
“向导到了,您这就可以出发了。”
向导提着只灯笼在院门外路口望着他们,店老板为他送行。
“别忘了我嘱咐您的。”
马骥点点头。
村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连风声都听不到。马骥就跟着向导,从村口的小路绕到山脚下,循着路上山。
向导一路沉默不语,走了一会,只是自己嘀咕了句,“今儿无风也无雨,好生奇怪。”
马骥心里还在怀疑,这法子真能再见绾绾一面么,自己还有许多问题没来得及问她……
想着,远处的天际线开始放亮,不再需要灯笼也能看清路了。
两人走着,山路开始下行,来到一个低洼的山谷,向导在洼地前停住了脚步。
“这里就是冥府的入口了,您在此地别动,过一会,逝者就会从对面的路上走过。”
向导说完,把背上的草垫卸下,铺在路边,示意马骥坐下。
马骥目送着向导和灯笼消失在山谷转角,然后紧紧盯着那逝者将要出现的方向。
这时,一个白色的影子孤零零映入马骥眼里。
那影子一身白衣,披发有些散乱,身形娇小单薄,仿佛与绾绾并无二致,正要往山谷深处走去。
看到她,马骥从垫子上跳了起来,口中一边喊着绾绾,一边沿着直线向她跑去。
怎料,那人影突然也跑了起来。
马骥更加疑惑,不禁运用轻功疯狂追赶,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直至并肩。
马骥按住女孩的肩膀,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奈何力量差距过于悬殊,被迫停住了步伐。
女孩的身体传递着体温,是活人的手感,周身也无丝毫妖气。
突然,女孩开口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也是被逼的……”边说,边浑身打颤。
马骥虽早就猜到这个结局,但借着熹微的天光看到女孩面孔的那一刹那,还是有些震惊。
也和绾绾太像了,马骥有些晃神。
那雪白的脸上骨肉停匀,眉间紧蹙,带着淡淡的忧伤,他握住的手腕几乎用力就会被折断。
“你不是死人?”马骥强作镇定,回神质问女孩。
“我是被卖到福记面馆的,他们逼我扮这个……”
“岂有此理,装神弄鬼,收黑心钱。此处就没有分管的衙役吗?”
女孩自知想溜也溜不掉,更不是眼前男子的对手,便放弃抵抗般的取下了系在胸前的白色斗篷。
“我们……男女老少十几人,从京都近郊被捉来,一直被囚禁在不远的山洞里。客人说要见谁,老板就找个身量差不多的去办事——”说到这里,女孩犹豫了,“那看山洞的人,收了一只可怕的妖,听说无论逃到哪里,都能被轻易追回来。”
“你确定是妖,不是什么其他的怪异?”
“我……其实,我也没见过,山洞里太黑了,根本就无从看清。我只知道,上次想要逃跑的姐姐被捉回来以后就疯了,没几日后就被他们带走再没回来。求您,高抬贵手吧,今天的事情,能不能就当没发生过,不然咱们就都完了。”
女孩泫然欲泣,脸色更加苍白。
“你带我一同去山洞,我想办法救大家出来。”
女孩震惊地张了张嘴,没料到男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连官府都管不了,你?凭一人之力,要和他们斗?”她苦笑道,“还是别白日做梦了,你要去我没意见,别拉着我一起送死。”
白衣男子没有再言语,而是一把揽住女孩的腰,把她整个儿提了起来。
“那就对不住了——”他从怀中取出一面精巧的镜子,镜子在半空中映出女孩的面孔,瞬间又化出她从山洞中被押送来此地的景象。女孩被这么一照,昏沉地睡去了。
他低语,“镜,你送她回客栈休息。”
他身侧突然闪现出穿着黑袍,头发高高梳起的明镜。
“是。”他旋即抱起女孩,消失在了镜中。
静谧的山谷中,马骥御风疾走,几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在刚刚女孩的记忆中,应当就是一直沿途攀至半山腰。不一会儿,他果然在前方远远瞧见了相似的,似乎是垒起来用作记号的石头堆。
马骥突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他轻声对着空气道,“不知里头那人的精怪是通过什么方式追踪的,一会儿如果情况不妙……你一定要自己尽快逃走,沿着路回去客栈找胡蝶。”
“……好。”空气中一个女声回应他。
这时明镜也传回来了,跟在马骥的身后交代饱饱,“我们你别操心,该跑自己跑啊。”
话音刚落,两人便朝山洞口进发了。
不过是走了几步,马骥便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眩晕,但是转瞬即逝。他看向明镜,无需多言,确认了伙伴的同感。
“此处的时空不同寻常。”马骥立即断言。
再向前迈步,大约走不过一丈远,就又重复出现眩晕感,随后抬头望那山洞,又回到了刚才石堆的起点。
明镜刚要取出法器一探究竟,被马骥一手拦住。
“我好像明白了。”沉吟片刻,马骥道,“那洞里的精怪,有着控制绝对方向的能力,恐怕就是当年主人遇害,自己从御妖司离开的大妖司南,只是,他现在所侍奉的是何人,凭我的眼睛看不见。想要破除这结界进洞简单,但进去之后这么多的人质——”
“如果真的是司南,那恐怕是一场硬仗。”明镜的脸色骤变,眉间也流露出同样的担忧之色。
“司南的法器正是一柄罗盘。因内里装置着法力强化过的磁针,因此会让近身的金属物件都失灵。所以很不幸——灵镜也无法正常使用。”
“懂了,意思咱俩只能强取……”
马骥点头,两人四目相对间,已一齐抽出腰间的长剑。
“等等!你们真的确定要这样进去嘛?难道剑刃就不是金属物什?”一个爽朗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一触即发的战意,回过神来,发现她说的还真没错。
胡蝶也是见明镜救回了俘虏,怕三人再出意外,便决意从客栈悄悄一路跟来。没想到前脚刚伏在草丛中蹲好点,就亲自见证了两个莽汉要持剑硬闯山洞。
她站起来拍了拍裙裾,那五彩的腰带便立了起开。
“确定不需要我帮忙么?”
“哎,好险啊!你还真别说,差点就中了那司南的计了!”明镜拍着脑袋恍然大悟一般,又瞥了一眼马骥,见他已默默将剑插回了剑鞘之中。
其实差一点,他们一石二鸟的计划就顺利执行了。
本想利用故意制造出来的险境,激木饱饱再次使出那招时停,同时也把司南给捉住。
但胡蝶的热心增援,直接将这个局硬掰成了硬闯战术。
而他们此刻还无法拒绝她的好意。
就这样,胡蝶与二人不闪不避,就这么空手赤拳朝山洞结界进发。
日出时分,福记面馆的老板派向导来接马骥,马骥却早已不见踪影。
向导心中暗叫不妙,连忙跑回去通知老板,老板一听,赶紧带人前去山谷里查看。
那山洞里哪还有一个人影?
老板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有村民说见那白衣男子住在富民客栈,老板带手下赶到的时候,只见马骥一行三人正要离店。
老板自以为有附近官府的人脉撑腰,二话不说,便拦在店门口不让通行。
“这不是福记面馆老板嘛?”马骥明知故问。
“你还认得我啊!”老板气得眉毛在脸上乱飞。
“你来这做什么呢?”明镜问。
“我当然是来把那个女孩——还有我家其他的‘佣人’带回去啊。”老板一字一顿,阴阳怪气。
听到这,明镜按捺不住,逼身向前,马骥却拦住了他。
“老板,你说的没错,人都是我们带走的。”他从腰间取出一块官印,那象牙材质的令牌中心刻着大大的御妖二字。
“老板,我们奉命查妖丹案,现在要从你这里带些证人走,你来得正好,也随我们走一趟吧?”
这下老板才明白自己摊上了大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不不,各位肯定事搞错了,小店从未与鬼市有勾结,你们肯定也搜查过了,我……我承认!我是财迷心窍了,找人扮鬼发财,小人知错了!”
“鬼市?谁说了什么鬼市么?”马骥问。
“啊……”老板才察觉到自己失言了,“那……那都是谣传,大人明鉴!”
“有什么话,回京都的御妖司再细说吧。”马骥立刻打断他。
这时,富民客栈的门外一阵喧闹,原来是衙役收到马骥的信息,清晨去山洞收网,接着又赶来捉拿黑店老板等候御妖司的下一步指示。
那老板听见官府的人来了,一脸诚惶诚恐,头也压得低低的,弓着腰就想往外头溜,被一直没有作声的胡蝶一把揪住。
“等等,谁叫你走了?”她压低声音,却十分严厉地问,“丁不勾,针不金,分不刀,什么意思?!”
福记老板愣了一下,猛地抬头面色复杂地望着她,“你……你是从何得知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说不说?你可考虑清楚,老实交代或许你的家人还有机会获得缓判。”胡蝶冷哼。
“好好好,我说,我都说。那说的是118号房间,是建新城内云谷客栈的房号。妖丹市场有一个大客户,每季度与我约在那个房间交易。再过三日,正巧又要见面了。”
胡蝶将信将疑地盯着老板的脸,“考虑清楚,可有记错?要敢耍我们的话,你家里可就——”
“不敢不敢!”福记老板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连磕几个头,“大人们,小人不敢有一句妄言啊。
“明镜。”马骥眼神与明镜交汇,后者心领神会地将老板与手下们一齐压出了客栈。
客栈外,一队马车拉着所有被解救出的奴隶数十人,与福记搜出来的共犯,正要启程回京都。
马骥站在店门口,望着街角尽头若有所思。
明镜立在他身后,与主人一样面无表情。
“计划被打乱,结果山洞的看守放弃了俘虏们,与司南一起开启斗篷法器溜走。那边距离原定交易日还有三天,好在主人你在那人手上留下了伤口为凭。看来这鬼市,咱们还是要走一遭了。”
“是。”明镜和胡蝶应声。
车队缓缓出发,车厢的纱帘被女孩撩开一角。
一张雪白的面孔露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马骥。
“喂!谢谢你!”被救的女孩喊着。
风扬起了窗帘,女孩索性站起来,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
“喂!小哥哥!我叫阿遥,你等着呀,我一定会来报答你的!”
女孩的声音伴着马蹄声一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