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季节，知了已经成群结队地占领了京都的树枝，没完没了地吵着。
都城里密密麻麻的角楼飞檐，章台轩榭，眼下都比不上御妖司的大门外热闹。
国考结束三日，今晨正是放榜的大日子。
当然除了张榜公布选上的精怪，紧接着就必须在一日之内，前往各自录用的部门完成认主，才算是一年一度的国考尘埃落定。
御妖司对门儿的阿毛烧烤今日生意也格外火爆，那些中了榜想犒劳一下自己的考生们，携亲友直接坐进了店里。
“得嘞您二位的串儿来咯。”小二风风火火地托着一盘新鲜出炉的烤串，递到了木饱饱和莫小白的桌上。
鹌鹑烤熟了，莫小白直接上手，撕成两半，递给身旁的木饱饱一半，居然还是比较大的那半。
“尝尝，这家店神无君没带你来过吧？他整天带你吃烧饼、馍馍，喝米糊、白粥，怕是舍不得请你吃肉？无妨，等下月开始领了俸禄，你想吃啥跟哥说便是——”
她啃了一口那鸟腿，只觉得肉有些柴，比起烤串，她更中意盘子里那几块烤馒头片。
“今年没中不要紧，来年再战么，让咱哥几个先去帮你探探路……你放心，你与我们不同，即便落榜神无君也断不会将你赶出府的。”小白见她呆呆地愣神，赶忙安慰。
木饱饱摆摆手，抓起一片烤得酥脆的馒头狠狠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答道，“别安慰我了，明日你们都去御妖司当值了，府里空荡荡只剩我一个，真要闷死人了。哎？老板——这边再加两个馒头片！”
她连炫了三个馒头，莫小白才把盘里的串干完，二人正要离开，却与刚踏进店门的灵山和诗玄姬打了照面。
“饱饱？！好久不见啦，你一直没来藏书阁找我玩，我寻思着莫不是闭关苦读去了，结果还真是——”诗玄姬兴奋地与木饱饱打招呼，二话不说，拉着灵山就坐到了木饱饱她们的对面。
“苦读什么呀，她跟着神无君出任务大半月，差点小命都丢了。”小白见这二人喜形于色，多半是考上了，怕落榜的木饱饱受刺激，想尽快结束这段对话。
“你看看，这叫什么——？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咱们这批人里，我本来最担心的就数你了，还记得我教你撸木桩那会儿不，那时候要不是神无君拜托我，我是真的没动力教你。看来人被扔到战场上去一日，胜过闭门造车一年。”灵山不禁打趣，意味深长地对着听出他话里有话的诗玄姬笑了。
“哼，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没听出来嗷。哎，有些人呐，那司刑局的门才踏进去一条腿，已经眼高于顶，看不起我们这些混口饭吃的小人物了。”诗玄姬抬手想拍灵山一掌，被对方稳稳接住，反手攥紧，于是用胳膊肘直击灵山的肋骨。
“哇，你瞧瞧，开个玩笑嘛！你不是也接受调剂岗位，妥妥地进了司药局去写方子么？大家以后都是官妖了，便是一家人互相照应了，莫要讲什么内部分裂的言论啊！不过我说啊，你这车造的还真不赖，阴阳学修到顶级了吧。女侠我错了，错了，饶命啊！”灵山捂着肚子不敢还击，连连求饶。
“等等！等等！你们刚刚说什么？！”木饱饱如梦初醒般地突然嚷嚷道，“咱们都是官妖了？！”
“你们说啥呢，饱饱她不是落榜了么……”莫小白也一头雾水。
“啊？落榜？你俩怎么看的榜哟。一起看能都看漏的嘛？”诗玄姬很无语地解释道，“哎，倒也不怪你们，司民局是挺惨的，历年来国库拨款少不说，公务又繁琐，吃力不讨好的岗位多，报考的精怪确实少。这样循环往复，现在连纳新的费用都舍不得花了，别家的红榜贴满整个告示栏，她家，也就信笺大小的薄纸一张，你们没注意到也正常。”
木饱饱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好友的话，她倏地立起来双手搭在诗玄姬的肩膀上，又确认了一遍，“你是说，我也中了？！”
“是呀，不信你再去看看，白事厅的公告，就贴在告示栏的最西面那只角落。”
木饱饱松开手，二话不说便向街对面跑去。
此时围观的人群已散了大半，几家欢喜几家愁，还有不少没见到自己名字哭哭啼啼的落榜生，木饱饱凑近角落，就寻那最寒酸的几页白色信笺，果然是自己之前没留意到的司民局告示。
“好！！我中了！我真中了！”
在最后两行找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了白事厅的录用名单内，木饱饱高兴地一蹦三尺高。顿时招致边上落榜精怪的斜视，于是她立刻收敛了动作，克制住欣喜，拉起气喘吁吁跟来的小白，二话不说就往马府回去，想着第一时间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亲自告诉马骥。
怎料马骥早早就去了御妖司，已然忙了一个上午。
原来今年，他所带领的特别行动队是第一回纳新，报考情况十分火爆，太子特别恩准，最终录取的名额也增设了不少。要在一日之内走完流程，完成队员之间的认主仪式，都非常勉强。
“反正他走之前说了，今天晚上也不回府用膳了。”小四子在庭院里的矮树上打盹，见他二人回来，半眯着眼汇报了情况。
“你今年弃考，他都没多说一句么？”莫小白问道。
“可不是？看来我可以彻底躺平，当个纯纯的宠物猫咪了。”小四子懒洋洋地说，说完又假寐了起来。
莫小白抬眼看了下日头，对木饱饱说，“时辰还早，咱们干脆直接分头去认主吧，早点了却一桩心事。”
“好。”木饱饱点点头。
圣历一零一三年夏，整个京都，大大小小的官员和百姓，都感觉到了“变革”的力量，仿佛有一股东风划破了长年累月停滞的空气，带来了新的气象。
首先是新太子的册立。那个长久在南荒之地驻守的长子元岚完成了自己的历练回京，终于在地坛的祖庙里，当着所有王室大臣的面，跪倒在祖先的牌位前，戴上了圣主所赐给的血脉传承的戒指。圣主承认了他的身份，整个王朝空置了数十年的太子位终于迎来了真正的主人。
同时，这也标志着以建安亲王为首的皇亲一派开始放权，自从太子归位，亲自收拢了包括御妖司在内的多数职能部门，影响力日渐壮大。现如今包括暮晨在内的长老们有重大决策，都必须先过太子这关。
新的阵营尚不明朗，而御妖司内部也发生了许多改变。
马骥公然拒婚，不与王府结亲，似乎让新太子颇为满意，故而有意在官考中为他的麾下增补人手，暮晨及其他长老们也只好默许。
除此之外，今年独立于各司之外，今年又增设了一个月刊厅，据说也是太子翻阅了今年的试卷，偶然发现了几个颇具才华的精怪，于是决定设立此部门，印发刊物，丰富民间的文化娱乐形式，同时也更好地加强思想统治。这个月刊厅的第一任主编，就是莫小白。
与热火朝天的司刑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门可罗雀的司民局白事厅。
木饱饱在御妖司的一层兜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了司民局不起眼的旧门牌。她径自入内，问了几个同样在茫然寻路的新人，皆称自己没听说过白事厅，更不知其在何方。
风玲没有现身，可见一年一度的认主大会，在她的认识中并不达到需要长老亲自下场的程度。许多年来，司民局轻日常事务而重上蜃景的传统已经固化。普通的文书工作简单却繁琐，纳新进来的精怪只需用心，由前辈们稍微指教一下便可上手了。
木饱饱边毫无头绪地摸索路线，边在心里盘算，自己这成功录取，是不是靠的马骥的情面，风玲又是否在面试结束后为难了他。
忽然间，只听不远处一声巨大的脆响，她急步上前张望，只见一间幽暗的厅房内，一个男子抬起双手，屏气凝神，运用内功将体内的寒毒从掌心逼出，不断转入眼前一口巨大的水缸内。随着毒素输出，男子原本铁青的脸色也一分分地好转过来，冻结在他指尖的霜寒也消失了。
木饱饱虽不懂这是什么原理，但她追随马骥远行有些时日，亦隐约觉出这是个极厉害的妖术，将体内的寒毒化入水中解毒，再看那水缸，竟已悄悄结成了冰。
过了一会儿，男子缓缓放下双手，调整气息，几乎是与此同时，那水缸爆裂开来，碎成了一片片，只剩里头的冰立在厅内，散发着诡异的幽蓝色。
一切完成地悄无声息。
“……这里……请问这里就是白事厅吗？”木饱饱的声音打破了一片寂静。
那男子才发现了她，却立刻像命令相熟的下属一般道，“正是。你还看着干嘛？在冰未化开之前，把它踢到司药局去，他们自会处理。”
见她待着不动，男子又嘱咐了一句，“对了，你就是神无君特别指名的小饭勺吧？冰有毒，你小心。我可不希望他的人过来第一天就出什么好歹。”
木饱饱反应过来，耳根子一下烧红了。她嗯了一声，一脚踹去，那冰块咕噜噜地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