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了吧?刚刚那个是……”处理完冰块回到白事厅的木饱饱,看到男子的右臂微微被鲜血浸湿了,黑衣隐隐透出血痕,不由得吃惊。
男子抬起左手,封住了伤口附近的几处穴位,习以为常地说,“不小心接触到了中毒而亡的尸体,是这样的,你日后见多了,就不会如此惊奇了。”
她一怔,没想到听起来岁月静好的白事厅,日常事务竟会如此凶险。
已经熟练使用治愈术的木饱饱本能地凑了过去,“让我替你疗伤吧,那算是我比较擅长的妖术。”
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估计没预想过区区一柄勺子能掌握什么实用妖术,但还是将信将疑地把右手伸了出来。
“你仔细一些……嘶——!我说,你该不会是拿我练手的吧……”
木饱饱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伤口,屏息运气,直至看到掌间传递出的盈盈绿光,才舒了口气,报到第一天,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不出片刻,袖子上的血迹便渐渐消失了。
“哎?你别说,真的好像不疼了。”男子尝试转动了一下手臂,转头看她,“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还有两把刷子呢?也罢,今后就好好跟着我修行吧。哦,对了,我叫夏天,是这白事厅的厅长。”
“夏厅长,那我以后就这样称呼您了,我与神无君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平日里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我便是了。”木饱饱支支吾吾,挺不好意思地说。
夏厅却没再看她满脸尴尬的笑,而是立刻转身去收拾停在厅房里的尸首了,口里还念叨着,“你们是何关系,与我无关,只是白事厅素来就清闲的很,不是你找事儿做,而是等事儿来找咱们。”
木饱饱随着他走进厅堂的深处,原来这白事厅别有天地,空间十分宽敞,最中央便是并排放置的三张灵床,墙边放置着一面置物柜,上面整齐地码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仵作所使用的工具,很多木饱饱都没有见过,更不知用法。后面不远处有一扇小木门,现下紧闭着。
夏天伸出双手悬空,将中间那张床上一具浑身黢黑的尸首重新上下试探了一番,兀自点点头,而后从腰间掏出一支毛笔,对着灵床几下点画,那尸身的面貌竟然恢复如常——肤色、毛发、肌肉纹理,皆与生时并无二致,连原本惨白的双唇也染上了些许红润的血色。
“啊——”她见状吓得小声轻呼,同时后撤了两步。
夏厅收拾完一切,仿佛欣赏作品般打量着最后的遗容效果,并随口道,“别怕,不是诈尸了,咱这儿就是为了逝者往生时的体面开设的,故而主要业务当然是入殓梳妆了。”
木饱饱点点头表示理解,同时双眼直直盯住夏厅手中的毛笔,颇有些好奇与艳羡。
“你可别打我这毛笔的主意哦,这不是厅里给你们配备的工具,这是我私人法器。你们能用的,都在那边放着呢。”夏厅说着一努嘴,意指那面工具墙可供木饱饱挑选趁手的物件。
“那这毛笔,可是夏厅的私妖所持的法器呀?我没看错的话,您应当是人才对呀。”木饱饱有些疑惑。
夏天小心地将毛笔收回,沉吟了片刻,半仰着头自言自语,“是啊,你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不是我的东西,是很久以前,我师父传给我的,名叫画皮笔。我记得当时还笑他,说这笔简直是为仵作量身定制的……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少女绕着灵床走了一周,仔细观察了尸首的遗容,颇为难地挠挠头道,“让我徒手给尸身化妆,按照这个标准,有点不太现实呃,夏厅……别看我是个女子,但连给自己梳妆都毫无经验。”
夏天摆摆手,“得了,我懂,她们叫你这种是那啥来着?——哦!对了,手残党,是吧?新手上路嘛,你也别太紧张,待会儿边上这个,你先练练手,好坏我都给你兜着。”
“……边上?”木饱饱吃了一惊,随着夏天转身望向右手边空空如也的灵床,不懂厅长对着空气说些什么。
“就在这儿啊,你看看。”夏天指了指床头,木饱饱迟疑地俯身,这才看清楚,原来床上放着一具极小的尸体,未经提醒确实会直接忽视。那是一只针妖,极细极短,应当是做精细刺绣用的针化形而来,不过年代久远,判断不出历经多少岁月了,只看到额上有一层厚重的锈斑。
“走得很安详,是个喜丧啊——”一旁的夏天连连点头,如是说道,说完直起身来,拍了拍木饱饱的背,直接委以重任,“这就是你的第一次任务,给这位高寿的精怪一个体面的葬礼。”
他说完双手背在身后,打了个常常的哈欠,准备踱步至角落里的太师椅上休息,走了两步,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又嘱咐道,“哦!对了,化好妆后,在那扇门里面入殓。头一回呢,我带你先走一遍流程的,日后你就能独立操作了。”
木饱饱还想追问,夏天却挨着椅子就秒睡了,还惬意地打起了小呼噜。少女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当值的时间,白事厅竟只有厅长一人在岗。
哎,这么细小的一只精怪,真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方寸之间做腾挪了。
她径直走到柜边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抓了满满一手的工具,什么钳子、镊子、锉刀、木梳、炭笔、妆粉以及胭脂,她所能想到整理容貌用的,一样不少。
绣针妖婆婆的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外伤,看起来神态慈祥,木饱饱首先锁定了额头上的锈迹。她拿起锉刀想去打磨,奈何头部太细小了,根本无法受力。她犹豫片刻,只好在心里默念着“失敬失敬”,一只手擒起了她的身体,捏在手里操作,此时若有人路过瞧见,大约会觉得这个姑娘魔怔了。
就这样费劲地挫了半晌,锈斑的厚度是平了一些,然而皮肤的颜色却因为受力不均而深浅不一,木饱饱拿远了一看,属实有些惨不忍睹。
正当她一筹莫展,心里念叨着若是拥有夏厅那样的神器,就能分分钟完工……法器……工具?哎?她忽而想起了自己在镜湖获得的金索,难道不是更厉害的精细道具么?
只是这法器用来入殓,似乎过于隆重和怪异。
木饱饱轻手轻脚地溜到夏天跟前,摆了摆手试探他是否真的睡着,再确认之后,才回到灵床边,召出藏在腰间的金索,只抽取尾部一小截顺势一甩,那索套就精准无误地环住了绣针妖的尸身,将其悬在木饱饱的面前。
“也许——再试着转圈圈?”木饱饱突发奇想命令道。
金索果然如她所要求的,匀速地打起转来。
好一把有求必应的磨具!她在心里暗自称奇,立刻欣喜地举起锉刀,贴在那绣针身侧,不一会儿,停下金索细细打量,额头上的锈斑已几不可见,皮肉的颜色终于裸露了出来。
随后是梳头、上粉、描眉、涂胭脂,木饱饱虽然没有经验,手抖得厉害,但是借助金索固定,竟都一项项稳妥地完成了。
自认为一切打理好,她重新欣赏了一下自己整理的第一个遗容。
嗯,或许妆容有些僵硬,不太自然,可是比预想中的可好出太多了。
耳边响起啧啧的赞叹声,原来不知何时,夏厅睡醒了,正注视着收工的属下。
“怎么样,感觉如何,有没有一点上手了?”他用力从椅子上弹起,走到床边,同她一起审视起最终的效果,“嗯——嗯——!”
“厅长,您看……能打几分?”她有些忐忑地问。
“哈哈……很有天赋啊小丫头,之前还说你没画过妆,这不是手脚挺干净利索的么?”夏天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么,这个审美确实差的有点多,这画的是老人家么?虽然女子肯定是希望容颜永驻没错,看你这……你这画的有点僵硬啊妹妹。”
他边说边提笔一挥,那妆容便改得自然了许多,说不出得顺眼,与逝者皮肉完美贴合。
“这次给你个六分,算是新手及格了。但审美这事儿嘛——我也没办法,只有多看多练,没事儿,别灰心啊!”他拍了拍木饱饱的肩膀安慰道。
“……多谢厅长认可,我争取,不辜负您的栽培。”木饱饱此刻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毕竟任务勉强完成,全仰仗了法器,这还瞒着厅长。
两人正说着,一直在墙壁上高挂着的一尊乌鸦木雕突然吖吖吖地叫了起来。
夏天闻声,转头走到柜子里一阵翻找,最后拿了个拇指大小的木盒子出来。
“敲钟了,该放班了。将遗体先装进去吧,封存在里头,明日上工,我再教你入殓之术也不迟。”
木饱饱见他神色急切,不容置喙,于是乖乖将绣针妖放了进去,摆到了柜子上。
“你也好好回去休息吧。记住,咱们白事厅,从不加班。”夏厅留下这句话,就阵风似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