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初开,山海混沌,人与精怪各居一方去。
西历两百零一年的六月初五,是夜,一道雪亮的流星划破天际。
那是一颗银色的流星,从南方的天空坠落,像一团飘忽不定的幽灵,一路托着长长的尾巴,掠过神庙的顶端,消失在南方的大陆尽头。
接下来的七天,爆发了史无前例的天灾。滔天的洪水、地震山崩摧毁了南方大陆——人类的家园。灰色的尘土覆盖着大地,日月无光,唯有黯淡的余晖无力地照耀着。
七日后,人族王子金乌面对荒芜的大地,决定带领幸存者们逃奔至精怪之城。
远航的船队在罗刹海市的码头靠岸,王子敲开了精怪城的城门。
精怪之主神木扶桑心怀博爱,接纳了人类,允许人类与精怪共同生活,并用一滴心头血救活一性命垂危的少年。扶桑还下令,自己的子民视人类为同袍,不可区别对待。
女王明明有恩于人类,但人类中却生出了异心。在金乌与扶桑真心相爱后,人族的大巫师竟然在两人大婚时设下阴谋,图谋颠覆精怪王朝——
大婚夜,女王宫殿外,人声鼎沸。一簇簇的篝火如同团团盛开的红刺玫,在夜色中盛放。精怪组的老老小小,所有都盛装而出,站在街道上,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以最热情的方式,祝福着自己的女王永结同心。
然而喧闹的人群头顶,却酝酿着巨大的阴谋。
在人类巫师占用的神庙顶上,一个身穿黑袍的佝偻身影默默立着,面容冷峻,俯瞰着地面上的狂欢人潮,他在等待,等待仪式落定,水到渠成的那一刻,自己就能从阴影中走出来,走上权力的巅峰。
王宫在篝火的映照下璀璨如同金殿,两扇巨大的殿门缓缓开启,瞬间,一卷红色的光从殿内蔓延出来,精准地穿过围观的人群,一路向着殿外的的人族王子金乌奔来,眨眼间,已滚到了他的脚下。
此时所有人才看清,那是从王宫中铺出的一卷华美的红毯。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招式,竟能一口气铺开上百丈远,准确地抵达新郎脚下。
红毯是用上好的小羊绒织就,厚实柔软,上面绣满了金线花纹,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宛如鲜活的花海。而红毯的尽头,织着那颗象征了精怪王国的繁盛古木——扶桑树。
气氛烘托到这里,围观的精怪和人类,一齐爆发出喝彩声。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红毯的尽头忽然跃出一个人影。金乌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但下一秒,他便看清了,从中跳出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新娘——女王扶桑。
女王穿戴着凤冠霞披,然并不能阻挡她在毯子铺完的瞬间,轻灵飞扬,宛如一朵金色花朵怒放在爱人面前。不等周围的观众回神,殿内奏起了欢快悠扬的琴声,在场的侍女们手挽着手,围着篝火踏歌。
篝火旁,扶桑的舞姿如梦似幻,凤冠叮当——她一向是真挚而热烈的性子,既然决意要给金乌一个毕生难忘的婚礼,为此她计划了许久,终是决定自己上场,给他一个惊喜。
她的双眼中,此时此刻只有金乌的脸庞,再容不下其他。
所以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递来美酒的,并不是自己相熟的女官。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惊喜中,竟然没有一人发现,那女人从未见过。
舞了许久,一曲方终,新娘匐在扶桑树的中心,为舞蹈画上圆满的句号。此时,额上浮起一层薄汗的扶桑轻喘不已,她看也没看,接过递来的酒杯,当着所有人的面,刺进自己的心头血一滴,递到新郎面前。
这才是精怪婚礼最为重要的环节。
金乌也已深谙精怪王国的习俗,他照着爱人的法子,取出一滴血,滴入了自己那杯酒中。
二人交杯共饮,两杯酒,瞬间一饮而尽,满场欢呼。
然本应该美满收尾的婚礼,却因这杯酒天色大变。忽然间风卷残云,天地雷劈,吹熄了所有的婚礼篝火,又点燃了精怪王国的所有古树。
罗刹海市——成了一片火海,生灵涂炭。
大巫师早准备好了这张精心设计的血契,只等交杯礼成,互换心头之血。
一念之间,所有精怪因为这张血契,成为了人类的奴隶,一夜亡国。
多么可笑啊。世间所有的女子,是不是都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堂堂女王,也逃不过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例外,盲目地相信真爱的力量,认为只要出现在对方的生命之中,就能普渡孤独幽暗的灵魂呢?
太天真了……
“魔鬼!!——你们都是魔鬼!!”扶桑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凤冠,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喊叫:“血!都是血啊!魔鬼,魔鬼!滚开!!”她将自己精美的嫁衣撕裂,全部扒了下来,只剩下亵衣,双眼血红,浑身颤抖着,眼里写满绝望与疯狂。她悲痛地逃到殿外那株扶桑树下,悲痛之中,引天火自燃,想以死毁约。
金乌虽然想要得到精怪的力量重振文明,却被老巫师摆了一道。自知铸下大错,他毅然也走进火中与扶桑共死。
可血契却并未解除——
没人知道为什么。
如此,扶桑留下一块残木转生为木饱饱,金乌则转生为马骥。
两人的因缘依然在千百年的轮回之中一次次地重复延续着!
女王扶桑自尽之后,偌大的精怪之国逐渐分崩离析。精怪们只能依附人族生活,认主偷生。
扶桑的妹妹若木不得不背负起组织余党,作为二代女王,重振精怪之国的大任。可她毕竟从未掌权过,她所托生的若木神树,也只是象征着阴柔与月色,力量尚浅,无法重燃罗刹海市的荣光。
她扮作普通精怪,找到了人族大巫师的画符侍从暮晨,与他结契。千年来,她始终以自己的妖力供养暮晨,使他长生不老存活至今,从中换取自己可以留在罗刹海市的条件——这也是为什么精怪客栈可以人妖通婚,也是为什么暮晨对复妖会的动向了如指掌、且法力莫测无边的原由。
若木一直忍受着屈辱和痛苦,一边暗中指使画壁里的流殇组织复妖会,并且让他豢养咒灵,一边始终努力寻找轮回转生后的扶桑,只为让身为精怪女王的她重启精怪城的大门,从而撕毁血契、解放精怪,让人类为自己邪恶卑劣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缉魂的前世,正是扶桑女王身边最得力的大将军。若木利用转世的他四处收集咒灵,又用自己同梦的能力,引诱木饱饱和马骥来到罗刹海市。
……
大梦初醒,除了早就知晓过去、现在一切事实的女妖若木之外,所有人——塔内的所有人,都恢复了记忆,也都被记忆所困住。
“姐姐,所以现在,你能将戒指还给我了么?”
回过神来,若木的眼神清冷妖冶,没有一丝波澜。她曾经在姐姐的庇护下是娇弱的,可她已经独活了太久太久,久到忘记了痛,忘记了爱与恨,也忘记了思念。一切在时间的长河中,被稀释,被研磨——从而造就了如今这个心如坚冰的若木女王。
木饱饱犹豫了一下,但仍是对着若木伸出手掌。
手腕一翻,掌心向上摊开,露出了那枚闪耀的银戒。她从同梦中知道了,这东西是解开若木与暮晨之间千年之契约的关键。所以先前,若木才要与她约定,让她带上九层妖塔来。
若木轻轻松了口气,接过戒指。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剧痛却忽然顺着戒指传递到她的掌心、手腕、手臂——直到胸腔,心脏——她被不知名的力量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双眸中突然布满了惊惧。
“完了……还是晚了一步……”她断断续续说道。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