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逐渐下陷把所有人席卷进去,胸闷和难以抵挡的挤压折磨着每个人,木饱饱咳出一口鲜血来。黑鸟竟然露出一副人类得意忘形的面孔,扑闪着翅膀跳到窗边,然后伸出爪子,一点点地融进了墙壁,直至完全与房间融合,从众人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了。
照这样下去,再坚实的肉体也会被生生地压扁。当整个客房似乎就要溶解的时候,木饱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时空仿佛在一瞬间混乱了,她从化形之初至今短短的一生都在不停下坠——从精怪客栈暖烘烘的小厨房里,从幽冥山脚的村庄里,从御妖司的地牢里,从马府后院的西厢房里……不停地从一个时空片段里坠入另一个,而她始终处在失重的下坠里,无休无止。
依稀中,她又看到了那夜被自己小心收藏起来的记忆,由远及近。
灯火中他的容貌完美宛如天神,炽热的眼眸深不见底,他靠近她,用坚实的双臂紧紧拥抱她,吻在了她的眉心,带着不容拒绝的魔力,她记得自己没有挣扎,只是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这让那个初吻的触感更加深刻。
是你吗?你要去哪里?她在心里呐喊着。
“饱饱!饱饱!!”耳边有人急切地唤着她的名字。
意识逐渐转醒,撑开千斤重的眼皮,昏昏沉沉,映入眼帘的仍是那个荒谬的118客房,天花板与地板似乎连成了一片,目之所及处,都在动荡。
“快进到木盒里去,饱饱!”那人还在呼唤着,她的视线聚焦了,是离她三丈不到的马骥。
没有片刻的犹豫,出于本能地,她用力合上双眼,深呼吸着努力聚神于最最简单的化形术上,而后轻轻一跃便暂时挣脱了地板,循着眼见就要被淹没的木盒飞去。
那小盒子像感知到了主人的到来,在马骥的怀里微微震动。
“嘿!”马骥突然朝向空荡的房间大喊道,“你就这点本事?”
“吱吱,唧唧唧唧!”他的正前方地面传出尖利的鸣叫,随之一阵狂风伴随着巨大的翼展重新出现。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赢定了?”马骥轻蔑地问那只怪物。
木饱饱已经稳稳当当落到了盒中,但是马骥的身体仍在下沉。
“去用藤蔓缠住那只大鸟。”马骥冷静地命令道,“你现在可以自如行动,你可不属于这间客房。”
黑鸟眼珠一转,显然听懂了马骥挑衅的话,它瞥了一眼小木盒,上下煽动着巨翼,翎羽全部树立起来,一边嘎嘎尖叫。
“怎么,你生气了?”马骥失笑了,语气更加轻松起来,“胜券在握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么?不……我看你不会受伤吧,鸟本来就没有自尊心的。”
黑鸟闻言,骤然腾空而起,一双利爪闪着寒光,直冲马骥的面孔而来。
“呵,你果然只是一只鸟。”马骥抬头盯紧鸟的飞行轨迹,分秒之间,就看到了动作间的数个破绽。
“就是现在!会受伤的,是你引以为傲的利爪!”马骥高声宣告着。
只见木饱饱化作一支破土而出的荆棘,从木盒之中急速地伸展着,一眨眼逼近了黑鸟的双足。黑鸟显然洞悉了她的意图,立刻翅膀挥舞着翅膀将距离最近的一只圆凳变作手腕粗细的镣铐缠绕住木饱饱的周身。
可是为时已晚!等它发觉她的目标并非自己的爪子,而是为了将木盒冲着自己的右翼急速投掷出去,为时已晚!!
“吱!————”这只巨鸟发出了一声惨叫,随后它强壮的翅膀被瞬间削去了一半,鲜血涌了出来,漂亮的翎羽翩飞飘落在半空。扑通一声,它落在地上,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仍带着震惊的神色,同时因为极度疼痛,浑身抽搐着,越变越小。
因为受到不可逆的重创,它的法力也在消散,只见动荡的房间逐渐恢复了平静,地板、天花板、家具——一切都不再扭动,恢复了它们本来的状态。马骥、明镜和胡蝶纷纷恢复了自如,从地板上坐起身来。
“唧唧!”黑鸟挣扎着用仅剩的左翼挪动了身体,然后翻出浅灰色的肚皮,对着在场的众人。
“听说——陷入恐惧的动物,会将自己的肚子露出来表示投降,所以你是让我们饶了你吗?”马骥拂袖整理完衣襟,立起身来,低头审视着地板上躺在血泊之中的小鸟。
“唧!”小鸟竖起仅存的一边翅膀,好似在求饶。
“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越过了一只精怪应该遵守的界限。”马骥冷冷地说道,“如果今天不处理你,谁知道下次又是哪位住客遭殃了。”
“主人,我觉得……它或许是被胁迫的也不一定呢?反正现下它已不能再起,我们先不要杀它。”木饱饱化作一柄小勺落在马骥的肩头,弱弱地发问。
“对啊对啊,总要先问问清楚嘛。”胡蝶附和道。
明镜摇着头笑了,“当然不是要杀它,咱们还要留着它,替咱们完成任务呢。”他边说,边快步走到小鸟旁边,大手一挥,将灵镜召唤出来,就要收服黑鸟,却被木饱饱打断了。
“它伤得这么重,你将它锁在镜子里,那它还能活么?要不先让我替它医一下伤口止住血再捉吧。”她拖着明镜的手臂,半商量半哀求道。
“你要止血也行,但你不能将自己的元神用于疗伤,那样等于变相地向它传输法力,万一它贼心不死要在这房里继续攻击咱们……”明镜嫌弃地看着地上虚弱的小鸟,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外伤看起来属实有点严重,我还真拿不准这么收入镜中的话,它后半夜会不会直接死在灵镜里面,但你这赤脚医生根本没啥经验…手上能有分寸吗?”
“你就让她试试吧。”马骥将木饱饱从肩头取下放在八仙桌上,手指轻轻拂过勺柄。
小木勺摇摇晃晃,像在模仿人类伸了个懒腰,然后从勺柄尖端逐渐幻化成了一条编织极其精细的绷带,在空中轻盈地打着转延伸,直至飘到了鸟儿跟前,而后朝那残缺的右翼包围起来。
像是医生包扎伤口,木饱饱的绷带紧紧裹住了翅膀,按照那漂亮的羽翼原本健在的模样,仅用了片刻时间,就生成了一只的假翼,连每片羽毛的刻画都栩栩如生。在形状确定之后,她的木绷带按照左翼的颜色,对右翼的表面进行了最后的修饰。
“哇——!”胡蝶头一回见这样的奇景,不禁惊呼起来。
“你可以啊,饱饱,我收回刚才质疑你的话,你可能很有行医的天赋!今天的任务,从头到尾多亏了你在,不然我们还真不好收场了。”一向在木饱饱面前嘴贫的明镜,这下也忍不住夸奖了起来。
马骥静静地坐着,温和地看着木饱饱一边替黑鸟疗伤,一边探寻自己能力的边界。他看得入神,不经意地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明镜捕捉到了他的失神,朝胡蝶努努嘴使了个眼色,胡蝶看看马骥,再看看木饱饱,二人会意地偷着起来。
木饱饱安置完成了用自己的法力制作的义翅,立刻化回人形模式歪倒在地板上,气喘吁吁地擦拭额头上一片细密的汗珠。
“我没消耗一点元神,这就是一截纯纯的木头翅膀,可能——不,是肯定也不太好用来飞翔,可是止血续命是妥妥的了。”
虽然刚刚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但木饱饱此刻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我也是受到主人的启发,才想到能用自己当作诱饵,实则那藏身的木头盒儿发动攻击。”木饱饱回头看向马骥,二人的视线正好对在一起。望进他深如湖水的眼眸中,她不禁又有几分恍惚,想到了刚刚做的梦,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夜。
“我没教你什么,是你自己的悟性高。”马骥起身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来放在木饱饱的面前,“快起来吧,你现在也需要好好休息。”
木饱饱伸出右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随后感受到了他的力量轻松将自己带起身,她感觉轻飘飘的,一个重心不稳,半扑进了他怀中,双手撑到他坚实的胸口,他身上熟悉的甘草气味一下充满了她的鼻息。
“哇,看不下去啦,咱俩是不是在这屋里有点多余呀。”明镜和胡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