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御妖司外门可罗雀,本应当值的官妖几乎都临时调度去了司刑局特别行动处。
马夫人的信鸽带来了诗玄姬的回信,一直留在京中的诗妖目睹了这几日来的动乱,还在御妖司内部一片忙乱的时候,悄悄混入了司刑局查看了妖丹案秘而不宣的多年案宗。
太子元岚带马骥二人面见圣主,递交了薛家与复妖会的书信证据,在铁证面前,圣主同意了神无君重回御妖司统领现下无人应对的咒灵案。
然而三人没有预料到的是,有一个人竟比他们更早出现在圣殿,向圣主请求寻得神无君回京,那人便是元岚最为提防的长老暮晨。
“圣主!此时此刻除了神无君,再无人能够处理逃逸的咒灵,若他不归位,不出月余,别说京都了,恐怕天下都要覆灭。”彼时暮晨长跪在圣主面前请愿。
“暮长老心系天下,肯不计前嫌接纳罪臣?”
“圣主,此事非同小可,现在已经不是考虑用人的时候,司刑局已折损了另一位陆队,京中百姓怨声载道,若还能有别的法子,臣也不会出此下策。”
“暮长老莫慌,其实我已命岚儿找到了马骥。这会儿人应该就快带到了。”
那圣殿外果然有近卫远远禀报:“太子殿下到——”
“你看,这不是说来就来了。”
暮晨退到了大殿一旁。
太子带着马骥和木饱饱进来的时候,他默默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元岚看到他也在,向父皇投去了问询的神色,然而圣主却摆摆手示意无妨。
“大家都是为着同一个目的,就不必避嫌了。”
“父皇,神无君手中有物件证明,京中的妖丹案确是薛家所为,他与木姑娘深入复妖会腹地取来的书信,亦可证明,他心系苍生,绝非以公谋私之辈。请父皇明察!”
元岚将那信封取出,双手呈着,缓步上前递给圣主。
圣主拆开从头到尾扫视了一番,合上信纸叹了口气:“哎!!亏得薛家多年来一直得朝廷器重,担着茶盐生意,怎料竟是成了他们暗中设立黑市的便宜。”
“父皇,薛家固然可恨,但妖丹案可能背后还有更大的秘密……薛家是凭一家之力撑起了黑市,但商贾起家的家族不靠高人指点,研制提炼妖丹,儿臣是不信的。况且眼下薛家已满门遇害了,各种迹象皆显示是咒灵所为。咒灵案与神出鬼没的复妖会肯定脱不了干系。”
“岚儿,你所言极是。那依你之见,御妖司现在应t该如何应对?”
元岚瞥了一眼在殿侧默默立着一直没有讲话的暮晨,心下觉得古怪,然而沉吟片刻还是直说道:“依儿臣之见,京都的动乱应当只是复妖会遮掩什么大事的声东击西之计,若此时我们将兵力放在京中搜索,最终定是上了他们的套,徒劳无功。所以我们现下应当暂且放一放京都上报的所有案子,去看一下周边递上来的奏折。”
圣主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伸手一点暮晨说道:“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你和暮长老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早些时候就是为此来向我要人的。”
“……要人?”
“不错,暮长老,要不,你自己同他们说吧?”
暮晨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双手合在胸前恭敬地作了揖道:“太子殿下,臣正是发现了咒灵案起源并非在京都之内的端倪,又碍于无能人可用,这才来向圣主求寻得神无君回京的。”
元岚、马骥和木饱饱闻言,皆是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向来自视甚高又提防着太子势力的暮晨居然会主动邀请马骥回御妖司,三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置信,可是圣主面前,谁敢戏言,再瞧暮晨脸上也确实写满了真诚。
元岚转过身,对马骥道:“既如此,神无君,怕是此行责无旁贷了。”
马骥也没有多言,只是立刻领命:“臣定当全力追捕越狱咒灵!”
“那复妖会……”
“圣主,复妖会的实际领地还未探明,但是臣等在北荒游历时已经多次与之交锋,并且确认了会中有要员正是在我们御妖司任职的官妖。”
“此有此理,竟有此事?!”圣主怒斥道:“京都动乱,御妖司有些意志薄弱,贪生怕死的官妖已经逃走了,暮长老知道,这几日,平白却无故消失了的精怪不是个例。所以到底是谁竟敢在眼下作乱?”
“回陛下,此人正是司民局白事厅的官妖泪。此人现已经离开御妖司回到复妖会内部。”
圣主蹙眉想了片刻,喃喃自语:“白事厅……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么块儿地方,怪不得呢……看来确实是离间之人藏身妙处。”
暮晨回答道:“陛下,京都以东数百里武陵源一带七日前就禀报过两起咒灵案,且从行事风格看像是两只咒灵分别所为,起势甚至早于京都之前。臣在想,京都的案子或许就是复妖会为了掩饰武陵源的行动。”
“好!马骥,你就速回御妖司,准备动身武陵源,暮长老率兵从旁配合,这次务必将复妖会的底细调查清楚!”
暮晨和马骥异口同声:“臣遵旨!”
东岛之地,武陵源。
海浪无休止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在冷莹莹的星空下卷起千堆雪。
已经入夜了,雨林灌木丛中的神庙内还有一处仍亮着烛光。
在那密林深处,光亮之中,白玉雕琢的神龛上,不是慈祥安稳的菩萨,却是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
她被精怪从村中捉来已有十几日,早就放弃了反抗,此时此刻双眸已经漠然。
神龛对面的神官嘴里嗡嗡地念着什么咒语,片刻后,端起一边台上盛满圣水的银碗,喂到她嘴边。
喝下这圣水之后,她就会渐渐石化,成为一尊千年不变的石像,守在武陵源画壁的入口,守着手里这盏长明灯,也守着复妖会精怪穿梭两界的秘密通道,直到复兴大业完成的那一天。
这场作法仪式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她茫然地看着神庙中那面恢弘的画壁,在长明灯照耀下,画中的国度,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人一兽,皆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但是他们呆立着,静谧而神秘。这一瞬间,她的心里陡然有万千的恐惧袭上心头,最终转开了眼睛。
“喝吧。”
微小的动作,让神官确定了她并没有失去神智,于是又把碗推近了几分。
“哈哈哈——”她忽而讥讽地笑了,然后圣水便硬灌进了口中,她逐渐感觉到麻木,从脚心而起一路攀升,蔓延很快,她低头,眼睁睁看着手臂的肌肤一寸寸变成僵硬冰冷的石头。
这双手,将会亘古不变地执着等守望在此。
她最后一次抬头,望向武陵源的天空:那些祖辈们说着象征了世间万物命运的星斗,冰冷地俯瞰着自己的遭遇。
不过转瞬,再没了呼吸,彻底地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