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的酒，半杯的月光。
“终于等到这天了。”
放下酒杯，女子喃喃，眼中有着莹莹闪动的波光，许是因为酒劲，她平日里苍白的脸颊此刻泛起淡淡的红晕。
千年来回忆的潮水淹没了她，而外面的星空，从故国覆灭那夜起，仿佛从未变过。
忽而有轻轻的羽翼扑动声。
“暗鸦。”帐子被风卷起一个小角，那乌黑的翅膀一收，落到地上却变成了一个男子。他有着鹰隼锐利的眼神，一头翼族最为纯正血统才拥有的银发铺在肩上，眼珠子却是紫水晶一样的神秘。
“仪式进行地如何？”女子问道。
“陛下，长明灯缔结，画壁已然开启。”
女子没有动，似是早就料到，目光仍久久滞留在杯酒中。
“神官说，以他今夜的占卜结果来看，京都应当发现武陵源，并采取行动了。”暗鸦继续说道。
闻言，她忽然举起酒杯，一仰头，喝了下去。
“一切如我所料……也好，画壁不就是为此开启的么？暗鸦，通知缉魂，让他带着手下先回莺歌峡谷吧，咒灵无法入画，若是被马骥收回，我们会损失太多战力。”
“是！”暗鸦应下，却没有立刻飞离，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陛下，您的身子……”
他担忧地盯着她，却见她握着空杯怔怔地出神，于是他的眼中涌起了十分复杂的神色。
“吱呀——吱呀——”
“呜呜咕——”
寂静中，尖利的啼鸣划破了帐内的空气。
“陛下，不好！鹰群发出警告了，有人在飞渡莺歌峡谷！”暗鸦立刻反应过来。
帐外守夜的卫兵惊起，掀开帐帘恭敬地等待着女子。
二人双双走出帐中，月色下，只见一束白光如流星般划过天际，从海峡的对岸飞掠过来。
“是镜妖！”看见那景象的卫兵警觉地低声说了句，旋即抽出腰间的佩剑，准备迎战。
然而看着远方消失的亮光，暗鸦的眉头皱紧，按下了卫兵的肩膀说道：“我来，我引开他们，你们带女王离开。”
女子惊讶地回头，却只见脸颊边一缕风过，黑衣男人已经不在身边。头顶的夜空下，巨大的鹰翼从她上方展开，遮住了星辰。
“暗鸦，不必搏命，待他们进村后，自会乱了阵脚。”女子嘱咐道。
“是！”
天色微亮，星辰黯淡。
马骥与暮晨所率的御妖司军列着防御队形，经过一夜的苦战，勉强逼退了鹰群的进攻。大家静静地伫立在悬崖边，等待着统帅继续前进的命令。
此一行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京都和家人做好了永别的准备。
马骥的目光挨个扫过他们的每一张脸，在每一段目光交汇中，双方都在确认着彼此的坚定，令他惊讶的是，没有一个面露惧色，也没有一个面有悔意。
“出发！”暮晨看了一眼崖对过的海上天际线，毫不犹豫地发令。
他们翻过了重岭，一路长驱直下，期间抵抗着复妖会鹰群不时的伏击与陷阱，半战半推进着，终于到达了海峡边的东岛村。
东岛原只是座离岛，无人居住，鲜少与外界联通，相传这是司药局的初代长老退隐后游历至此开拓的净土，时至今日，有许多告老还乡的达官贵人仍会选择东岛村为颐养天年的圣地。
为了不打草惊蛇，暮晨和马骥将大部队安扎在了村子十里开外，仅带了几个人手便装进村。
村子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海洋温泉诞生，最为中心的地带，便是一座隶属于司药局的疗养院——观心院。
御妖司从未涉足之地，比起贸然介入，自然是先获得当地力量的加持更为稳妥。
东行之前，暮晨早就飞鸽传书，通知了观心院的现任院长，怪的是迟迟未收到回音。
在村口热心老者的带领下，他们一行四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观心院的入口。
漫步在海边的碎石小径，聆听着暖风拂过树梢的声音，与枝头的鸟儿共舞，差点就要融入东岛这一派宁静祥和的氛围中，淡忘了危急的任务在身。
手下在暮晨的示意后上前一步，叩响了紧闭的大门。
然而门看似闭合着，却没有上锁，吱呀一下就被推开了一小截，门内空空无人。
“咦？”
四人谨慎地踏进院门，缓缓前行，偌大的前庭里花草盛开着，但是没有人迹。
就在此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兀自响起来：“来者何人？”
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因为刚刚还空荡的院子里，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苍白的脸蛋，苍白的头发，雪白的衣裙，雪白的披肩，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双完全漆黑的表情，没有瞳孔，寂静的，深不见底的幽潭一般的漆黑。
“御妖司暮晨，请你转告一下连山院长，我们到了。”
女孩的眼睛瞬也不瞬，立即回答道：“院长不在。”
“那其他人呢，随便帮我们传达一下现在院内掌事的也行。”
女孩略歪了一下头，像是想了一会儿，然后仍是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有。”
两名手下有些不耐烦了，怒气冲冲地对孩子说道：“你听不懂我们大人说话么？听不懂的话，去里头随便找个人来！”
苍白的女孩这下立即摇了摇头，道：“没有人在。观心院今日无人。”
暮晨拦住了要上前理论的手下们，然后走到女孩面前，俯身对她温和地问道：“小姑娘，你说没人在里面嘛？”
女孩点头。
“好，那我们这里四人想办理入住观心院修养几日，可以吗？我们都是京都御妖司的官员，观心院是自家疗养院，总没理由拒绝我们吧。”
女孩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客人随我进来。”
随后领着四人往内院走。
过了前庭，观心院的内部更加静谧，虽然是白日天光照耀着，但所到之处随时有松柏掩映，灌木花丛相映成趣，唯独就是没有一个人的踪影。
“院内没有客人么？”
走在前头的女孩无言点头。
“院长何时能回来呢？”
女孩又无言地摇摇头。
“我们现在是直接去客房么？”
女孩点头。
并肩而行的暮晨和马骥交换了一下眼色，愈加提高警惕。
绕过宜人的中庭，踏楼梯上了二楼，连廊很长，四人走过了起码十几间客房，也不见女孩要止步的意思。
这些房间门窗紧闭，虽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总隐约透着一股股阴寒之气。
“怎么还没到？”
言毕，女孩突然停了下来，在走廊尽头转身对他们说道：“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