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岭的西北方,有片人烟稀少的谷地叫枫溪。
受伤的烛妖们被转移到了此地稍作休整,日暮时分,他们躲在早已被遗弃无人居住的帐篷中瑟瑟发抖,每个人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不要再被南宫家搜捕到,带回那暗无天日的水底去照烧尽自己的生命。
在太阳即将西沉的时刻,他们看见黑色的羽翼从天而降,将湖泊边的野草都湮没,羽翼之上,载着早已恢复原貌的泪和木饱饱。
黑色的翅膀翻飞如同海浪,落地后一齐收拢。
有胆大的烛妖从庇护之下探出脑袋,定睛细看那带领鹰群的正是泪,立刻面露欣喜之色。
“是缉魂大哥回来了!大伙儿,都出来吧!”那烛妖亢奋地提高嗓门召唤着同胞们。
受了些轻伤的烛妖纷纷跑了出来,两二人围在中心,关切地询问起来。
“大哥,南岭还在追查咱们的行踪么?”
“唉?这是哪里来的小姐姐哇,好可爱!”
“哎呀……啥时候才能离开这潮乎乎的南方,我想回家,呜呜呜——”
“别吵了别吵了,你们安静点,听大哥安排行不行啊!”
……
木饱饱在烛妖的紧紧注视之中下了鸟背,烛妖们兴奋了起来,打量着从未见过的女孩。
但女孩一一看着他们身上熟悉的烧伤,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
“咳咳!大家静一静。”泪提高嗓门说道,“南宫家不会声张他们丢失了私妖,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你们可以各回各家——听好了,你们至少还要隐居个一年半载才能安全。”
听到这里,烛妖们哀声一片。
这时,不远飘来一记悠长的口哨,完成使命的苍鹰们立即整齐地起飞,飓风一样地略走了。
“听着!我的伙伴会带领鹰群再声东击西一番,这样南宫家绝对不会往这个方向追查到溪谷来,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全体转移。明日天亮,我们就启程去一个他们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安身。”
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拉着手庆祝这即将到来的来之不易的安稳。
木饱饱默默地跟着师兄钻进人群,随之走进了附近的一顶帐篷。
待四下无人,木饱饱才凑近泪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叫你缉魂啊师兄?”
“呀,你终于想起来要问这件事儿啦?我还在想,你一点也不奇怪,难道是早就知道了……看来是我想多了。”
泪笑了起来,将藏在衣襟中的法器拿了出来,不过是口中默念了一句咒语,顷刻间,银针就迅速地变大了数倍,成为了长戟大小的武器,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便在木饱饱的裙裾掀起一阵疾风,让她不得不按住裙身。
“这……难道说师兄你……”木饱饱狐疑地问道,“其实是和主人一起替圣主效力的密探?”
“没错——噗!等等,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圣主?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言至此,泪也不再掩饰,仿佛是完全放开了戒备似的,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用她几乎没有听过的振奋的语气继续解释道,“师妹,你的猜想可以大胆一点吗?我看起来很像在御妖司混日子等待告老还乡的人么?”
“……师兄你不是么?”
“啧啧,你错了,算了,也不怪你,我确实在你眼中可能是这么个混吃等死的前辈。但是从今往后,你听好了,你就认得我缉魂本尊了。我,缉魂——乃是复妖会会长座下的三元老之一。呵呵呵……没听过我的名号不要紧,但你今日既看到了复妖会滴水不漏营救烛妖的行动,应该就会对我们的实力有所估量了吧!”
木饱饱哪里曾没有想过,一直敬重的师兄,在御妖司中那么佛系中庸从不加班的老好人,竟然摇身一变,在自己面前主动揭示了全然不同的身份,而且还是——对于木饱饱和马骥来说视为大敌的民间反动组织。
因为太过震惊,她的嘴久久没有合拢,片刻后,支支吾吾地说道,“可是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要帮我呢?我家主人可是……”
“不愧是我的笨蛋师妹,总是那么不懂变通。”缉魂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拢,随后正色道,“你虽叫他一声主人,但你们毕竟不是同宗同族,同根同源的——我问你,若是有一天,圣主的命令和你的性命让他只能择其一而选,他有可能会偏向你吗?!这么问,你还不懂吗?你们终究是对立世界的人。”
女孩的眼神冷了下去,头也渐渐地低垂了。
她知道泪说的都没错,但她还是难以说出认同的话来。
“啊!——不要啊!小山!你醒醒啊!——”
就在二人沉默之时,邻近的帐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木饱饱一惊,赶忙冲进了帐篷,只见仰面躺倒在破烂的草席上,毫无生气的陈小山赫然出现在眼前。
女孩的脸色唰得苍白,几乎是同时,两颗硕大的泪珠在眼眶里翻滚。
那发出凄厉哭喊的同伴,伏在小山的身侧,也是遍体鳞伤,但他顾不上自己的病痛,还在无妄地摇晃着尸体的肩膀,试图唤醒永远陷入沉睡的友人。
怎么会这样?!
她可是承诺过,一定要想办法救下他的。
木饱饱握紧双拳,颤抖着,指甲盖差点将手心掐出血来。
“呜呜呜——小山,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快起来看看,咱们就要自由了,要过上好日子了,终于有人来救咱们了呀,你每天在水牢里的祷告,终究是应验了!……可你却……你却再也看不到了……啊啊啊!”
同伴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深深刺伤了女孩的心。
她不甘心地跪了下来,将手心盖在陈小山的左胸膛,好像是在调动体内的元神,将治愈妖力凝结在手心传输给他冰冷的身体。
帐中本来热闹的气氛,一下跌至冰点。这些半大的烛妖们默默立在陈小山的四周,为又一个同胞的死去而默哀。
久久地,女孩的手臂颓然地滑落。而她的眼泪也从脸颊悄然滚落。
她无力地摇摇头。
然而同伴并不接受这个事实,失声痛哭起来。
缉魂沉默地跟到女孩身后,见到此情此景,虽然已经看得太多了,但仍叹了一口气。
“饱饱……”缉魂沉吟道,“加入复妖会吧……你看到了……我们需要你……”
女孩的眼中由空洞转为挣扎,似有了主意。她冷冷地起身,眉头紧锁,伸出手来与师兄握在一处,坚定而沉稳,仿佛在缔结一个盟约。
缉魂看着女孩的面孔,也不由在心中惊叹,这还是在御妖司事事仰仗自己的新人吗?
不知不觉中,早就磨砺成了成熟的战士。
“师兄,我欠你一条命,我也欠烛妖们一条命。”沉默许久,女孩才开口,“总有一天,我会还你们这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