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雾如活物,贴着雪地游弋。
所过之处,霜雪消融,草木枯萎,坚硬的冻土龟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仿佛大地的伤疤。
那座早已化为废墟的客栈,在紫雾的侵蚀下,残存的砖石木料发出“滋滋”的声响,木头朽烂成泥,瓦片碎裂如尘。
高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陈以勤瞳孔收缩,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惊悸:“是合一境的毒道大能!高阁老,小心!”
无需他提醒,亲眼目睹这紫雾霸道威力的高拱与殷士丹,早已心神剧震。
一个合一境的修士并不可怕,在场的他们,哪个不是此中高手?
可怕的是,这是一个藏在暗处,精通毒道的敌人!
“谁在那里?”
高拱压抑着怒火,声如闷雷,“内阁首辅高拱在此!藏头露尾,可敢现身一见!”
声音在林间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紫雾弥漫,转瞬间便笼罩了方圆百丈。
三人冲天而起,神念如网,铺天盖地般扫向四周,试图找出那只阴沟里的老鼠。
“高老,”殷士丹目光凝重,沉吟道,“此人修为,未必在我等之上。能有如此威力,恐怕是依仗了某种天阶至宝。”
“仗着宝贝的鼠辈!”高拱咬碎了后槽牙。
他已是合一境八重天,离大圆满不过一步之遥,寻常同境修士,在他眼中与蝼蚁无异。
“必是天阶品秩的毒道灵宝。”
陈以勤断言,他博览群书,于鉴宝一道颇有心得。
此言一出,高拱和殷士丹的脸色更加阴沉。
“我大明朝,合一境的医道修士,有几人?”高拱冷声问道。
医毒同源,一个顶尖的毒师,完全可以伪装成一个悬壶济世的名医。
殷士丹思索片刻:“国朝医道高手,大半在太医院,多为我等‘清流’一脉。即便有几个严党中人,也断无这般通天手段。”
大明重儒,医道被视为“杂学”,难登大雅之堂。真正的天骄,要么如他们一般,修浩然正气,要么如胡宗宪,以武入道。医道高手,凤毛麟角。
高拱却发出一声冷哼,并不认同。
“大明最顶尖的医道国手,早已不在太医院了。”他声音冰冷,“你们忘了李时珍?”
陈以勤闻言,立刻摇头。
“高老慎言!李时珍医者仁心,活人无数,何曾有过伤人之举?岂可随意攀诬!”
这本是温和的提醒,在高拱听来却刺耳无比。
“哼!过去不曾,不代表将来不会!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暗中是不是投了严党?”
仅凭猜测,便要给人定罪。
这便是高拱!
他天性多疑,视所有非他盟友者,皆为潜在的敌人。
陈以勤与殷士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他们之所以参与这次围杀,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不愿与高拱此人彻底撕破脸皮。
“子勤兄,罢了。”殷士丹暗中传音,“找到那毒师,自能还李时珍清白。眼下,莫要因小失大,坏了徐阁老的计划。”
陈以勤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胡宗宪生死未卜,不能再拖了!”高拱厉喝一声,再不犹豫,悍然出手!
“轰!”
一只由浩然正气凝聚的白色巨掌,朝着下方紫雾狠狠拍去!
陈以勤与殷士丹亦同时出手,三位合一境大能联手一击,威势何等恐怖!
紫雾被强行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其下焦黑一片的土地。
草木尽绝,鸟兽无踪,只有几具被腐蚀得不成形状的野兽骸骨,散落在地。
三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皆感到一阵心悸。
这毒,太过霸道!
“看!胡宗宪在那!”陈以勤忽然指向一处。
只见原先胡宗宪倒下的地方,赫然躺着一具森森白骨!
三人身形一闪,落在骸骨旁。那骸骨周围,散落着几件未被毒气腐蚀的衣物残片,其中一枚破碎的玉佩,正是胡宗宪总督身份的象征。
“他……死了?”殷士丹惊疑不定。
身受重创,再被这等剧毒笼罩,死,似乎是唯一的结局。
但他们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一丝不对劲的感觉萦绕心头。
“以毒雾为障,金蝉脱壳,再留一具骸骨作障眼法?”高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好算计!”
他目光扫过二人,不容置喙地说道:“分头搜!百里之内,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一有发现,立刻传音!”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一个方向激射而去。
陈以勤与殷士丹对视一眼,唯有苦笑,各自选了一个方向追去。
……
一个时辰后,三人重新在原地汇合,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高拱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眼神如刀子般刮过二人,“本官一无所获!人,定是藏在你们二人负责的区域!是你们搜查不力,还是……故意放水?”
这诛心之言,让陈以勤和殷士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们忍高拱的霸道已经很久了。
“高老!你这是何意?”陈以勤怒道,“我等尽心尽力,你竟敢怀疑我二人玩忽职守?”
殷士丹更是直接反驳:“那人手段诡谲,或许早在我等被毒雾迷惑之时便已远遁千里,如何能找到?再者,高老凭什么断定,这具骸骨就不是胡宗宪本人?”
“你……!”高拱勃然大怒,气息暴涨,眼看就要动手。
但他终究是忍住了。
严嵩在他之上,徐阶在他之上,甚至连新晋的张居正都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他若想登顶,就离不开这些清流的支持。今日若彻底得罪了这两位东宫重臣,他日后在朝堂将寸步难行。
“是高某失言了。”
高拱收敛气息,声音生硬地挤出几个字,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警告,“一时情急,还望二位海涵!”
陈以勤和殷士丹没想到一向刚愎自用的高拱会退让,心头一凛,知道此人城府之深,远超想象。
“高老为国朝之事忧心,我等岂敢怪罪。”殷士丹顺着台阶而下,指着地上的骸骨,“当务之急,是确认此人身份。”
他蹲下身,忍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腥臭,仔细端详着那具白骨。
骨骼粗壮,身形高大,确实与胡宗宪相仿。
陈以勤也上前,以浩然正气探查,片刻后,他摇了摇头:“骨骼之上,无一丝血肉残存,亦无半点神魂气息,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高拱的目光落在那枚破碎的玉佩上,眼神阴鸷。
“不管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从今天起,胡宗宪这个人,都必须当他已经死了。”
“而我们,多了一个新的敌人。”
“一个敢在太子、在内阁、在我高拱面前……抢人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