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西北，浴血奋战至今，程晋接触到的鹰会高层，最高也只是王老板那种头目。老黑的身份，明显比王老板高一个档次，就算被人干掉，也应该第一时间通知警方，而不是擅自掩埋尸体。收纳尸体的木盒，无法阻止尸体腐败，却证明马丽为了处理身体，费了一番力气。
所以，为什么？
程晋再次将目光投向老黑，老黑的身体已经完全腐烂，呈现半流体状态，只剩下衣服和骨骼还比较完整。无论老黑衣服里藏了什么，肯定都已经被马丽搜了一遍，不可能遗漏什么。因此，藏起这具尸体到底有什么意义？
最终，程晋还是将目光投向了马丽，希望得到解答。
马丽一言不发，将那截大腿骨踢回木盒里，捡起稿子，将周围的沙土石子，一下下推回坑里，重新掩埋。直到地面被完全填平，马丽才终于停手，席地坐在程晋对面，双腿微蜷，抱着膝盖，与程晋四目相对的注视着彼此。
“你认为是老黑杀了唐正，现在老黑的尸体摆在你面前，接下来你会怎么做？认为唐正的仇已经报了，还是像现在这幅鬼样子，觉得线索再次中断，从而一蹶不振？”
“你太急了，急到忘了你自己是谁。难道你觉得，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在为唐正报仇？唐正是警察，壮烈牺牲的英雄，就算没有你，整个警察机关也绝不会忘记这一点。所有人都在努力着，以自己的方式。”
“当仇恨彻底吞噬你的理智，你就像是行走在6号公路上的孤独灵魂，路还在，你就可以一直走下去，可是一旦路消失了，你就会瞬间失去目标，从迷茫转变为愤怒，最后归于颓废。仇恨与怒火和毒品一样，让你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性。”
“你需要戒毒了！”
不知是自惭形愧，还是如梦方醒，程晋缓缓低下头。
就像马丽说的一样，原来程晋也是一个重度毒瘾患者，他吸食的不是鸦片或是海洛因，而是仇恨。在仇恨的刺激下，他可以像是疯狗一样，死死咬住鹰会，露出最凶狠、最血性的一面。可是一旦能够刺激他的东西消失，也就被瞬间打回原形，出现严重的‘戒断反应’，颓废虚弱，一蹶不振。
感受到程晋眼神中的戾气逐渐消散，这只嗷嗷叫的恶狗终于消停了，马丽才暗暗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伸手递给程晋。
“这是我发现老黑尸体时拍的，本打算交给警方，但被我爷爷发现了，他不准我搅合鹰会的事，说这不是我一个女孩子该干的事。那天他发了很大的火，我不想惹他生气，就把这件事埋在了心里。”
根据照片显示，老黑是头部中枪，尸体发现的位置，距离这里不远，位于6号公路边上，从姿势判断，应该是开车的途中，遭人偷袭，一枪爆头后扔下车。黑吃黑，小弟的背叛，鹰会高层灭口，可能性很多，但现在不值得深究。
程晋更关心的是马丽，再次抬头看向她，眼神已经非常平静：“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老黑？只凭一个绰号，就能判断出尸体的身份？别忘了，他是鹰会高层，身份肯定会受到严格保密，除非自己人，否则不可能有人……”
不等程晋说完，马丽已经脱口而出：“我见过他！”
“什么时候？”
“唐正死的那天！”
程晋半天没吭声，只是静静的注视着马丽，许久之后，才终于放弃了某种危险念头，轻声问道：“说下去。”
马丽酝酿了一下，开始回忆那天发生的事。
“唐正牺牲的那天，我正骑着马巡逻，其实就是闲逛，主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然后我就听到了枪声，顺着声音过去查看，发现一顶帐篷和几辆车。然后我就看到几具尸体被抬出帐篷，我怕被发现，就躲在岩石后面，没过多久唐正就来了。我曾在红河哨所见过唐正，因此能认出他。他进入帐篷没多久，就疯了似的跑出来，有人从后面向他开枪。唐正死后，帐篷里走出五个人，他们上了车，其中一个就是老黑。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老黑的绰号。几天后，我在6号公路发现他的尸体，拍了照片，拿回去给我爷爷看，是爷爷认出来的。”
程晋眉头紧锁：“你爷爷认识老黑？”
马丽点了点头：“老黑年轻时，就在西北做非法勾当，被爷爷用枪追着跑。那个时候，爷爷正值中年，脾气很臭，抓住老黑后，没有直接送到派出所，而是用了点私刑，才知道老黑的外号。后来因为看管不善，被老黑逃掉了，从此这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这世上有很多巧合，马丽爷爷当年抓过老黑，不是不可能。但如果巧合密集的出现，那就不对劲了。就比如马丽为什么能够在短短几天内，先是看到唐正死亡，然后紧接着在横跨上千公里的6号公路，无比巧合的发现老黑的尸体。
感受到程晋眼神中的怀疑，马丽没有回避，轻描淡写道：“我是老兵的孙女，遇到不对劲的事情，本能会追击一段时间，就像狼追击猎物。”
这种说辞，程晋绝不相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要马丽不想说，就算程晋把嘴皮子磨碎，也休想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按照马丽的说法，老黑早年被抓，但中途逃掉，所以警方未必会有老黑的案底。后来老黑被鹰会吸收，从‘光明正大’的犯罪分子，转为地下。依靠对当地的熟悉程度，逐渐发展成鹰会高层，倒也能说得通。但是不是老黑杀了唐正，现在还不能确定。
毕竟马丽没有亲眼看到唐正死在老黑的枪口下，而且那天除了老黑，还有另外四个人。
换言之，杀害唐正的真凶，就在这五个人中间。但除了老黑之外，另外四个人身份成谜。程晋只能改变思维，将重心投向那些受害者身上。除了唐正之外，剩下的受害人是谁？又和唐正之死有着怎样的关联？在随后的交谈中得知，与唐正一起遇害的人，全部被鹰会专门负责处理尸体的手下带走。
“你的意思是说，处理尸体的手下，除了李承龙，还有别人？”程晋趁热打铁追问。
马丽点了点头：“那天在帐篷处理尸体的人并不是李承龙，我见过李承龙，不会认错。”
结合现有线索，一个大致轮廓，已经在程晋脑海勾勒出来。
那天因为某种原因，身为接头人的唐正被老黑召见，结果身份暴露，转身逃走时，被人从身后打了一枪，当场毙命。而在此之前，已经有数名遇害者，他们的尸体和唐正一起，被负责处理尸体的人带走，并且将唐正单独交给李承龙。
为什么需要把唐正单独摘出来？显然，现场只有唐正这一个卧底，需要特别照顾。
也就是说，剩下的人全都是毒贩？其中就有兄弟会的人，所以那天兄弟会才会突袭帐篷？不对……兄弟会赶到以后，那名处理尸体的手下，绝对活不了。应该是被干掉之后，兄弟会对尸体没兴趣，随之撤离，然后李承龙才去接替那名手下，着手处理尸体。
该死！
李承龙已经死了，没人再知道那些遇害者的身份……
不只是被马丽骂醒了，还是习惯了，总之这次线索断掉，程晋没有像之前那么抓狂愤怒，显得很平静。至于眼前的马丽，到底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不是毒贩，爱谁谁，程晋不在乎。从地上爬起来，迈步朝马走去，准备回红河哨所。
可惜，没有马丽允许，马匹根本不听程晋的，连续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爬上马背，最后只能转身向马丽求助，却发现马丽似乎在犹豫什么。
片刻之后，马丽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看向程晋，沉声道：“之前你太愤怒，我担心告诉你这件事，可能会适得其反，甚至把整个缉毒计划打乱。现在我觉得你清醒了一下，应该不会再干什么蠢事了。那天我处理完老黑的尸体后就离开了，但我觉得不放心，所以过了几天，又回来了一次，发现有人找过老黑的尸体。”
“地上有很多脚印，对于你们来说，很难发现，但逃不出我的眼睛。”
程晋有些烦：“以后有什么话，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马丽没搭茬，表情很认真：“我怀疑，就是那个人杀了老黑，但当时应该来不及处理老黑的尸体，就随手推下了车。事后返回，发现尸体不见了，就在附近找了一圈。那段时间比较特殊，由于唐正刚死，警方进行了大规模清剿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