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牺牲那天发生的事对于程晋而言，如同昨日重现，历历在目。到现在程晋都无法忘记，那股近乎窒息般的痛苦，更忘不掉向来平易近人的唐正，像是疯了一样冲出单位，被门口不明真相的警卫阻拦，二话不说直接挥动拳头。唐正干净如同白纸般的职业履历，因为那一拳留下一生无法抹去的污点。
程晋从未怀疑过陈青牺牲这件事本身，穷凶极恶的鹰会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卧底警察善终，没有尸体又怎么样？陈青的名字永远烙印在景云市警队每一个人的心里。
从程晋认识陈青，一直到他出现在灯光下，程晋不曾产生过哪怕是一秒钟的念头，去怀疑陈青对警徽，对同事，对人民的忠诚。
无条件的信任，换来的却是无情的背叛。尽管程晋不曾亲眼目睹唐正牺牲，却能对唐正那一刻的心情感同身受。那种颠覆一切认知，整个世界都轰然崩塌的震惊，伴随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那足有吞噬任何理智的无尽怒火。
不知是眼泪即将决堤，还是愤怒到了极致，程晋的双眼越来越红，死死盯着昔日的袍泽兄弟。
“告诉我，你没有杀唐正！”程晋咬着后槽牙，冷厉的字符，几乎是一个一个从齿缝挤出去的。
陈青眼神中流露着对兄弟的愧疚，以及对过去的悔恨，尽管眼神早已经将他出卖，但是面对近乎疯狂的程晋，陈青却依旧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似乎曾经的热血与忠诚，早已被这片土地消磨殆尽。此时的陈青，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发誓守护国家人民的警界精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毒贩。
陈青的声音很轻，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子，一下下捅在程晋身上：“唐正，确实死在我手里。”
无论有什么动机、隐情或是身不由己，只需要这一句话就够了。
就在程晋扣下扳机的前一刻，于烨的吼声回荡在寂静荒凉的戈壁滩上。
“程晋，你他妈给我清醒一点！你杀了他，就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坚定你的意志，否则这片土地同样也会把你变得面目全非。你一枪打爆他的头，又能怎么样？会让你痛快一点？不！只会让你变得更痛苦。整个警察机关以及边防营，倾注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会付诸东流，那些卧底同事的血全都白流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很痛苦，但你想想，如果唐正是你，他会怎么做？我告诉你，唐正会怎么做。他会把这个狗娘养的送到法庭受审。唐正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警察，更不会变成复仇的机器！”
程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哪怕是跟毒贩火拼，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几乎将程晋吓尿，也从未像现在这么委屈难受。上一次掉眼泪，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尽管这一次程晋仍旧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但弥漫在鼻腔的酸楚，却是那么的强烈。
程晋很想大哭一场，或是拼尽全身力气吼出来，但他做不到。
最终，死死‘钉’在陈青脑门上的枪口缓缓落下，一同落下的还有程晋失魂落魄的眼睛，以及从不曾被打败的高傲头颅。
于烨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举着枪缓缓走到陈青身后，将手铐扔到地上，嗓音冷如冰寒如雪：“狗日的，我可不是程晋，跟你没半毛钱感情，自己戴上。”
于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程晋和陈青身上，终于发现陈青手里还攒着黑漆漆的猎枪，当即低喝：“把枪给老子扔了！”
陈青没有任何迟疑，手一松，猎枪就掉在地上，至于地上的手铐，陈青没有多看一眼，缓缓转动身体。
于烨的精神瞬间紧绷到极点，直接将枪口狠狠怼在陈青后脑上，因为过度紧张已经处在狂暴边缘：“别动，我让你他妈的别动！老子一枪打死你信不信！”
面对于烨歇斯底里的怒吼，以及完全贴合在脑袋上的枪口，陈青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军警两界倾注了这么多心血，就是为了这一刻，既然程晋不能开枪，难道你就能开枪？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决心，开枪打死我。”
于烨将枪口抵在陈青脑门上，太阳穴青筋暴起：“你以为老子不敢！”
“你不敢。”陈青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无论现在于烨开不开枪，对于陈青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所以面对这个令西北毒贩闻风丧胆的猛虎，陈青却显得不屑一顾。
“你说的没错，咱们之间没有任何敢情可言，所以我不会给你留半点情面。你就是个怂货，面对杀害你老婆的凶手，还需要别人帮你开枪。连手刃血仇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我是你，恨不得一枪蹦死自己。你说，如果你死了，你有脸去见你老婆吗？”
“我觉得你没脸去见他。”
于烨鼻翼抽动，前所有的愤怒几乎将他吞噬，但仅剩的一丝理智，却阻止他扣动扳机。
在此之前，连于烨自己都觉得，他已经走出阴影，但是当陈青提到他老婆的那一刻，于烨自以为是的坦然自若就顷刻间土崩瓦解。
很显然，陈青并不打算放过他。
“你知道的，鹰会对警察向来心狠手辣，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刚刚开始。你老婆很漂亮，而鹰会毒贩常年躲藏在荒野里，很难遇见女人。你说，饥渴难耐的雄性野兽，遇到像你老婆那么漂亮的女人，会发生什么？”
于烨浑身发抖，脑海里不断有个声音在朝他怒吼：“开枪！开枪！开枪！”
于烨的手剧烈颤抖着，恨不得将陈青生吞活剥，一次次想要开枪，又一次次放弃。
就在于烨苦苦挣扎之际，陈青却再次用诛心的话，朝着于烨狠狠来了一刀：“你知道你老婆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你不知道，很不巧，我知道。她哭着求毒贩放过她，希望能唤醒毒贩的良知，祈求着奇迹发生。她说……求求你，放过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
一瞬间，于烨像是挨了一记重拳，踉踉跄跄着几乎摔倒，那双被愤怒和仇恨填满的眼睛，同时失去了色彩。
于烨再也握不住枪，枪口不受控制的从陈青身上偏离。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陈青抓住了机会，左拳像是液压锤一样凿在于烨鼻梁上，右手则抓住于烨的手腕，将枪口彻底从自己身边掰开。勾拳，提膝，抱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在短短一到两秒的短暂间隙内，将眼前这只西北猛虎放倒。
失魂落魄的程晋猛然回过神，举起枪的瞬间，陈青已经捡起了猎枪，一只脚踩在于烨脸上，枪口同时指着于烨。
“程晋，你不是我的对手，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当初在警校的时候，咱们三兄弟承包了前三名成绩，而我永远都是那个第一名，始终踩在你的头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碾压，就连家庭背景，我都不认为你能赢过我，哪怕你家很有钱。”
“所以赶紧把枪放下。”
程晋承认自己不如陈青，但绝不是天地之别，顶多是九十九分和一百分的区别。接下来的结果已经异常明显，程晋拒绝放下枪，于烨和陈青会死。若是选择放下枪，或是程晋和于烨死，或是陈青念及旧放过二人。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不仅是命，更是背后所有人的默默付出是否能得到回报。
陈青并没有给程晋太多考虑的时间：“我数三声，一……”
程晋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尽管视线死死顶在陈青身上，但心思却已经飘向于烨。程晋已经失去了两个兄弟，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而就在程晋几乎快要动摇的时候，于烨的咆哮声响起。
“程晋，你要是敢放下枪了，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能杀了唐正，就能毫不犹豫的杀了你，放下枪咱俩都得死！你现在占了先机，打他的手，这孙子的反应速度绝不会比枪快，我愿意赌！”
程晋已经方寸大乱，而陈青却并未被于烨影响，有条不紊的保持着自己的节奏。
“二。”
程晋的呼吸变得异常短促，一边是铲除这个根深蒂固的毒瘤，保护边疆安全，一边是跟程晋患难与共的兄弟。程晋陷入两难境地，无论选哪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陈青眼神闪过一抹失望，程晋的三个兄弟，唐正、于烨，包括陈青自己，最终程晋谁也救不了。就在陈青即将喊出‘三’的前一秒，一道黑影飞掠而来，一口咬在陈青的手腕上。
砰！
枪声响起，子弹打在于烨面前，距离脑袋不足十公分的位置，巨大的威力直接将地面轰出一个小坑，与此同时猎鹰已经将陈青拽倒，程晋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举起枪口想要瞄准，却被猎鹰挡住，苦于寻找机会的间隙，陈青的另一只手从后腰抽出备用手枪，干净利落的射在程晋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