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房间，霍言关心地询问沈念安，“去医院了？”
“嗯。”
沈念安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里面闪烁不定的心虚。
“是哪里不舒服吗？”
霍言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很轻，带着关切。
“有点感冒。”
她找了个最寻常不过的借口。
“去看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
霍言没有松开她，另一只手抬起来，贴上了她的额头。
“额头这么凉，脸色也白得不正常。”
他收回手，拉着她，让她在自己面前蹲下，视线与他平齐。
“今晚早点休息。”
她应了一声，“我先去看看熙熙睡了没有。”
她抽回自己的手，站起，快步离开了房间。
儿童房里只开了一盏暖橘色的小夜灯，光线朦胧柔和。
床上隆起一小块，小家伙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沈念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床沿，满眼温柔地凝视着儿子恬静的睡颜。
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忍不住低头，在那软乎乎，带着奶香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正当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小家伙的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沈念安的目光一瞥。
就是这一眼，让她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
熙熙的胳膊上，青了好几块。
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那些淤青的颜色显得格外扎眼。
她的脸色骤然一变，快速伸出手，轻柔抓起了孩子的小胳膊，将他的手臂翻过来，仔细检查。
发现在胳膊内侧，皮肤最嫩的地方，也有好几处深浅不一的淤青。
有的颜色发紫，像是新伤，有的已经颜色淡了很多，明显是有些时日的旧伤。
这不是不小心磕碰一下能造成的。
也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心疼和恐慌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颤抖着手，掀开盖在儿子身上的薄被，还有身上的衣服，仔细检查起他的全身。
这一检查，让她的心都快碎了。
那原本应该光滑白皙的脊背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青紫，小小的胸口，肉乎乎的大腿上……
几乎无处不在。
无边的自责和怒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抬起手，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蔓延开来，可这点痛，远不及她心里的万分之一。
熙熙身上这么多伤，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她是怎么做妈妈的？
她到底是怎么当一个妈妈的！
脸上的痛和心里的痛交织在一起，泪水决堤而出。
睡梦中的熙熙被这声响动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睁开眼。
朦胧中，他看到妈妈坐在床边，正捂着脸哭。
小家伙愣了一下，随即立即坐起身，想都没想，张开小胳膊一把抱住了沈念安的脖子。
“妈妈，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奶气。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熙熙帮你报仇！”
听见儿子稚嫩又充满保护欲的话，沈念安哭得更厉害了。
她将脸深深埋进儿子柔软瘦小的肩膀上，不断道歉：“对不起……”
“熙熙，对不起……”
“是妈妈不好，妈妈这些天忽略你了，妈妈不是个好妈妈。”
熙熙的小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沈念安的后背，笨拙地安慰着她。
“不是的。”
小家伙用他最认真的语气说：“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说完，他用两只小手捧起沈念安满是泪水的脸，凑过去，在她冰凉的脸颊上亲了好几下。
湿润的，带着奶香味的吻，像羽毛一样落在她的心头。
沈念安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掉眼泪，拉过熙熙的胳膊。
她指着上面最明显的一块淤青，问：“熙熙，告诉妈妈，这个伤是怎么弄的？”
沈念安了解自己的孩子，熙熙虽然是男孩，平时活泼好动，在家或者出去玩，偶尔磕到碰到，身上有点小伤是难免的。
但绝不可能出现这么多，这么密集的伤。
熙熙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垂下小脑袋，说：“是……是熙熙自己不小心摔的。”
他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闪躲。
沈念安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她捧着熙熙的小脸，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问他，“熙熙，妈妈跟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妈妈都会保护你的。”
“你什么都不用害怕，有妈妈在。告诉妈妈好不好？身上的这些伤，是不是别人打的？”
熙熙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长长的睫毛颤抖着。
他沉默了几秒钟。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母子俩的呼吸声。
最终，他还是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就是我自己弄的。”
看着儿子明显隐瞒的样子，沈念安心如刀割，但她没有再继续逼问。
她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替他重新盖好被子。
“好，妈妈知道了，今晚妈妈陪你睡，好不好？”
“好。””
熙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似怕她反悔一般，立刻紧紧抓住沈念安的手，依偎在她身边，没过几分钟，就又安心地睡着了。
沈念安轻轻拍着他的背，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同被烈油烹煮，焦灼万分。
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微信，找到了熙熙幼儿园老师的对话框。
尽管时间已晚，她还是发了条信息过去，先是为这么晚打扰道歉，然后委婉地询问熙熙最近在幼儿园的情况。
老师很快回复了，说熙熙在幼儿园很乖，很听话，老师布置的作业和任务都能很快完成。
就是性格好像有点内向，不太爱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
沈念安皱紧了眉头，熙熙的性子她最清楚，活泼开朗，甚至有点调皮，绝不是什么内向的孩子。
难道是频繁转园，让他变得敏感害怕了？
她紧接着提到了最关心的问题，询问老师熙熙在幼儿园有没有和别的小朋友发生冲突或者打架。
老师回复得很肯定，说绝对没有，孩子们之间偶尔有小摩擦老师都会立刻制止。
沈念安稍微放心了些，但疑虑更深。
她提出请求，希望明天能去幼儿园查看一下最近的监控录像。
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可以。
沈念安回了声“谢谢”，就放下了手机。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熙熙熟睡的小脸上，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愧疚和心疼。
她躺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孩子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
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另一边，卧室里。
霍言等了许久，不见沈念安回来，便操纵着轮椅来到儿童房外。
慢慢推开一条门缝，看到里面一大一小相拥而眠的身影，似乎都睡熟了。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看了片刻，又轻轻将门合上。
第二天一早，沈念安没让家里的保姆送熙熙，坚持要自己去。
婆婆高秋琴正坐在客厅喝茶，见状，放下茶杯，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怎么，这是嫌弃我家保姆没照顾好你家宝贝儿子了？要亲自去送。”
沈念安脚步顿了顿，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牵起熙熙的手，柔声说：“宝贝，我们走吧。”
走出压抑的别墅，呼吸到早晨清新的空气，熙熙明显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地走着，小嘴里叽叽喳喳说着幼儿园的趣事。
沈念安牵着他的手，耐心地听着，不时回应着他。
然而，越靠近幼儿园门口，熙熙的脚步就越慢，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紧紧攥着妈妈的手。
沈念安察觉到儿子的异样，蹲下身与他平视，轻声问：“怎么了熙熙？是不是不想去幼儿园？”
熙熙低下头，用小鞋子蹭着地面，小声说：“想和妈妈多待一会儿。”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扎进了沈念安的心脏最柔软处，带来绵密而尖锐的疼痛。
她努力维持着笑容，一把将儿子抱进怀里，“好啊，那妈妈今天陪你进去，多陪一会儿好不好？”
“好！”熙熙立刻搂住她的脖子，开心地笑了。
沈念安抱着儿子走进幼儿园，一直把他送进教室，陪他玩了一会儿积木，才离开。
走出教室后，老师如约带她去了监控室。
她仔细查看了最近几天教室里，还有其他活动区域的所有监控录像。
沈念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有熙熙出现的画面。
结果让她既松了口气，又更加沉重。
监控显示，熙熙在幼儿园确实没有和任何小朋友发生冲突，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安静地玩玩具，或者看着别的小朋友玩，老师对他似乎也还算温和。
所以，那些伤，不是在幼儿园造成的。
那是在哪里？
难道……是在家里？
这个念头让她全身发寒，心也沉入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