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无暮转身伸了个懒腰:“父亲这话说的,我这不正要去蓝天大会吗?您交代的事,我也都做了呀。兵人的眼睛,不是已经瞎了嘛。”
“那你为何非要不肯与我同行?”
权无暮的笑意未减,嘴角弯起的弧度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他不紧不慢地摸了摸耳朵,随便回答道:“天地之大,最最无趣的地方,便是父亲身边。”
权景行的眼神骤然变冷,那股压迫感愈发浓烈:“逆子!”
权无暮的声音懒散,话语却充满讽刺:“您这位慈父从不走空。说吧,特地来迎我,到底想做什么?
权景行缓步走近权无暮,身后跟着两排高手。
“为父的朋友觉得兵人就算眼盲,也是不可战胜。他们想见见你的真正实力。”
无暮懒散地拔出长剑。剑身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剑气虽不迅猛,却灵动诡谲,电光火石间,高手纷纷倒地,惊起一地寒鸦。无暮反手收剑入鞘,檐角铜铃仍在晃,如不细听,不会有人听见他袖中骨骼裂开的轻响。
权景行踩着满地血渍步步逼近:“孩子,跟为父回去吧。你是我儿子,爹还能害你吗?爹做的一切,将来不也都有你一份吗?”
少年倚着斑驳院墙轻笑。这话听着真是讽刺。
权景行此人究竟有多狠毒,无暮比谁都清楚。当年权景行因修行邪术,被逐出王权山庄,发配西西域。西西域是个风沙漫天的地方,而权无暮有喘症,如果去了西西域根本活不了。王权弘业有意要留下权无暮,可权景行却执意带走无暮,理由只是:“我的种,死也要烂在西西域沙土里。”
他的面子,比他儿子的性命重要。
无暮跟随权景行到了西西域后,喘症日益严重。权景行本要把无暮培养成高手,为自己所用。如今见他这副病体无法成为高手,没了价值,便开始对他不闻不问,只顾着自己到处杀妖,结仇结怨。说到底,无暮这个儿子在他眼中,只是个工具。
西西域的黄沙果真噬人。
破败的毡帐里,小无暮裹着漏风的羊皮袄咳得蜷成虾米,喉间火炭灼烧般的痛楚让他抓皱了褥垫。权景行的剑每日带回不同妖血,却从未捎回半株治疗咳疾的草药。夜半,小无暮伸手去够案上水碗,冰凉的剑刃却贴上脖颈。
“别动。你爹欠我娘一条命。”陌生的声音清冷如月。
小无暮望着铜镜倒影,发现对方是一个蒙面女子。女子发间龙角簪映着烛火,十分瞩目;虽是蒙着面,但一双美目明亮异常。
“拿我要挟他……咳……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无暮咳嗽着,声音虚弱却带着冷笑,“我的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文。”
"总要试试。"蒙面女子拎起他后领跃出毡帐。
再次见到权景行时,权景行正站在漫天黄沙中狂笑,全然不顾此时女子的手,正钳着小无暮脖子的动脉。
“好儿子!替为父钓着大鱼了!”权景行玄色披风在狂沙中猎猎作响,“小姑娘,我本以为你娘已是最后一只龙妖,没想到,还有一只更年轻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权景行,你儿子的命可还在我手里!”女子指尖刺进小无暮苍白的皮肤。
“那小杂种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要杀便杀。我今天能来,就是为了抓你!”
无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活着备受病痛折磨,死,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自那以后,无暮在大漠流浪了十数年,他的父亲从未找过他。可当无暮在西西域一剑成名,权景行终于想起了这个儿子,但心心念念的却是怎么要挟这个变强了的儿子为他做事。他还抓走了无暮的朋友做人质,强迫无暮替他卖命!
无暮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扮演好父亲的人,只觉无比厌恶:“父亲,你的真心就连西西域的秃鹫都嫌腥。”
“住口!我苦心孤诣,还不是因为你心无大志!你有这等实力,理应为我所用,我是你爹!你的那些狐朋狗友现在还很安全!只要你在蓝天大会上赢了兵人,我就放了他们。不过,为了确保你能赢,这个,你吃下去!”
权景行拿出一个盒子,朝无暮扔过去,只见盒子里面放着一颗散发黑色妖气的丹丸。看吧,天下哪有当爹的人给儿子吃这种东西?无暮嘲讽一笑:“我不用吃这玩意,也能打败兵人。”
“你觉得我会信吗?要不是爹手里攥着你在西西域交的那些狐朋狗友的命,你会乖乖跟我来蓝天大会吗!”权景行嗤笑一声,也不再扮演起好父亲,“爹知道,你这几日一直在找他们,不过,就算你找到了,也没用。”
权景行抬手召唤出一个透明法器浮在掌心。法器表面泛起涟漪,地窟中的景象渐显。墨色泥油漫过囚徒脚踝,上方悬垂的青铜灯盏里跳动着幽蓝火舌。只要一点火星掉落,他的朋友们便会烧成焦炭。权无暮忍无可忍,瞬间拔剑,剑鸣破空刹那,权景行左臂已横挡在面前。衣袖裂帛声中,冰蓝鳞片折射出妖异冷光。无暮的虎口流出的血滴落在他的断剑之上。
“你的手臂居然刀枪不入?”
权景行阴毒一笑,左腕翻转,镰形灵波割裂青砖直逼无暮面门。无暮侧身急退,仍被划伤了手臂。
“唉,你还是这般不听话,看来我得给你一些教训。”
无暮的余光瞥见地牢中的景象,已有人拿着举着要点燃满地泥油。
“住手!”无暮迸出嘶吼,“药……我吞!”
“早这般乖顺多好。”权景行钳住无暮的下颌,让丹药混着血沫滑入了无暮的食道。
“今日斗体已经结束,夜宴马上开始。我建议去一趟,弥补你任性不来参会的过失。”
夜宴,灯盏将李家正厅映得煌煌如昼,侍女们捧着鎏银食盒穿梭如蝶,熏香与酒气在梁柱间缠绵。众家主照旧列座,富贵端坐次席,蒙眼缎带下渗出淡淡药香。权景行摩挲着龙鳞手套打量他,玄铁护腕与梨花木扶手相撞,发出毒蛇吐信般的轻响。
“守义长老到——”
王权守义立在门槛外轻掸鹤氅,李家家主李去浊的轮椅缓缓而入。他微微蹙眉,但还是朝儿子李慕海使个眼色。李慕海领命后,躬身引王权守义入座。李慕海安排王权守义坐在权景行的对面,王权守义入座,朝弘业颔首示意,始终摆着长老的派头。
主座上的王权弘业的目光扫过擂主席的青衫少年们:“这届的孩子们都挺不错的。”
“只是缺了三分血性。当年我们可是拆了半座擂台。”李去浊打趣道。可话音刚落,他便注意到王权弘业的笑容掺杂苦涩。他自知失言,便马上转身吩咐李慕海开宴。李慕海站到中央,正要开口时,权无暮拎着酒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环视下四周,见没有空余的酒桌,不乐意地摸了摸耳朵。
“不是说宴请吗?为何没我的座位?”
“敢问阁下是?”李慕海警惕地看向来人。
权无暮只抱拳向弘业施礼:“叔父好!无暮错过了今日擂台,所以向盟主讨要一个明日参赛的资格。”
王权弘业许久未见这个侄儿,心中喜悦,但还是正色道:“蓝天大会旨在选拔未来英才,你要参赛,问他们即可。”
权无暮转头向其余众人抱拳道:“诸位,在下权无暮,千里迢迢赶来,诸位可否行个方便?”
王权守义指节叩在鎏金案上,震得翡翠杯中的酒液泛起涟漪:“现下准备参加明日斗技的都是今日斗体的胜者。无暮侄儿今日缺席,盟主若是答应了你,岂不有失公正!?”
权景行知道王权守义这是在装模作样地要借此为由,看看无暮的实力,于是顺势借坡下驴道:“无暮啊,听见了吗?守义长老德高望重,你得用实力证明自己。”
权无暮抬脚,靴尖碾碎案几边缘的核桃:“行啊——”他活动起筋骨来:“你们有不服的,是要挨个领教,还是一起上?”
满堂哗然中,富贵按着初雪剑起身,蒙眼缎带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你想参赛,问我即可。”
无暮看向富贵,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堂兄,好久不见。怎么眼睛上扎了一根带子,瞎了吗?”
“小伤,无碍。”
“那你稍等。”说话间,无暮身形一闪,指尖掠过李慕海腰间剑柄,不等李慕海反应,已抽出了他的长剑,“兄弟,借你的剑一用。”
权无暮信手挽剑划地划出一条界限,青砖应声裂开沟壑:“诸位,马上就要开始绝世高手的比拼了,刀剑无眼,小心回避。”无暮的剑锋又突然指向东席老者,“特别是这位叔公,且挪尊臀。”
老者冷哼一声,捏碎了手中的酒盏:“狂妄。”其余世家子弟也纷纷嗤之以鼻。
无暮歪头思忖片刻:“堂兄既目不能视——”无暮忽然旋身跃上蟠龙柱:“要不要我让让你?”无暮嘴上客气,但手中的剑已然刺向了富贵。
初雪剑出鞘,如鹤唳破空,双剑相撞,迸发的火星溅落在梁柱上,竟灼出点点焦痕。
“铛——”
无暮眼底炽焰更盛:“再来!”
第二剑裹挟风雷之势直取富贵咽喉,剑气绞碎了富贵蒙眼的缎带。富贵纵身而起,转瞬落在无暮身后,剑直尖指无暮的要害。
高手对决,胜负转瞬即分。
富贵的初雪剑归鞘:“是个对手。今日到此为止,想分输赢,明日擂台上见。
无暮一笑,反手掷还李慕海佩剑。李慕海闭上了张大的嘴巴,清了清嗓子:“就算兵人认可你,你明日也得参加斗体,先赢了大伙再说。”
无暮径自走到富贵的酒桌前,拿起富贵的杯子:“好!既然没我的座,那我喝了这杯酒,就告辞了。堂兄,明日见!”
无暮将富贵的酒一饮而尽,随即摔杯而走。
李去浊睨了权景行一眼:“少年人,果然都是血气方刚,各位,小小插曲,咱们酒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