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混着地面的泥油味直冲鼻腔,几道微弱的呼吸声聚集在中央,应当是被绑住的人质。富贵的耳朵和鼻子迅速判断着周围的情形。
“这位跟我进来的朋友,你的计策不错。如果不是有人通知我们今日必定有人前来劫牢,你就成了。”守卫首领将陆七八扔在地上,剑刃横劈水牢烛链,让八盏烛火从不同方向坠向泥油。富贵瞬间撕碎隐身符,剑鞘凌空一旋,银芒接住流火。他左掌虚按,用内力震熄所有光源。
地窟四壁陡然亮起火光,连弩上的火箭尾羽浸满松脂,火雨般倾泻而下。富贵剑走游龙,所有射出的箭矢均倒插进岩缝,尾羽犹自嗡鸣。
“这瞎子到底是谁,这么强?”守卫们握弩的手开始发抖,富贵抱剑立于中央,恍若镇守黄泉的活阎罗。
“他看不见!敲墙!”守卫们领命,用力敲打墙面,声浪从八方涌来,富贵蹙眉凝神,领头守卫趁机,“嗖”地一声,又射出了点火的短箭。富贵听觉受扰,却凭借热感,精准定位剑气如银丝穿雾,冻灭火星。唯有一粒漏网之火坠向孩童脚边。
陆七八的身形瞬间穿过几个守卫,一下子跃入泥油池子,徒手攥住了这颗火星。焦糊味飘出,他晃着黑炭似的爪子咧嘴:“瞎子,老子把你给的追踪符撕成八瓣,全贴这些龟孙身上了!”
富贵剑势陡变,剑气如月华铺满地窟。当啷声接连响起,冻成冰雕的守卫们保持着惊愕表情栽倒。下一秒,剑锋贴上了领头守卫的咽喉,冰晶正沿着他暴凸的青筋蔓延。
“开阵。”
“传送阵……只能从外开启。”
夕云斋戏台氤氲着诡谲甜香,四个舞姬腰肢似蛇,烟枪在指尖绽出青雾。小蜘蛛缀在队尾学着她们翘起兰花指,烟杆险些戳进自己的鼻孔。
“阵起!”四杆烟枪突然架住她脖颈。为首舞姬面具如融蜡般扭曲,四道一模一样的怒斥同时震彻耳边:“区区人类也想冒充我们?”
地下许久没有传来声响。小蜘蛛被困缚立柱,倒是从舞姬和守卫对话中获得了些信息。原来斋主早有吩咐,来劫牢者杀。为保险,斋主还请了几位麝妖王装扮成舞姬的样子。眼下更麻烦的是,通往地窟的传送阵只有外面才能打开,且下面早就做了全面的防备。如果不能去打开传送门,富贵少爷会一直被困在里面。
“原来,你们是麝妖,麝妖族有四位同胎妖王,便是你们吗?”
“哟,你这个人类小姑娘,懂得倒是挺多。”四张脸齐齐转向小蜘蛛,同时响起四道刺耳狞笑。
小蜘蛛冲着四张脸人畜无害地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小姑娘呢?”
语音未落,小蜘蛛化回原身,射出的蛛丝缠柱借力。麝妖还反应不及时,小蜘蛛已靠蛛丝挂梁游走,迅速到传送阵处,再化作人形。小蜘蛛拿着启阵的烟杆,学那守卫首领的动作,飞速旋转起阵,将富贵一行人送出。
四个麝妖怒极,齐齐伸出利爪攻向小蜘蛛。富贵迅速挥出一剑,强烈的剑气逼迫麝妖后退。
小蜘蛛反应机敏,疾退到富贵身后:“富贵少爷,她们是麝妖王。”
四个红衣麝妖的脸贴在了一起,齐齐看向富贵,用四种声调吟诵:“富贵?我认识的厉害剑客,只有一位名叫富贵,那就是王权富贵!”
陆七八正扶着人质后退,闻言一个踉跄,他听到了什么?他骂了杂碎,骂了瞎子的人是……兵人?陆七八欲哭无泪,心如死灰。
四妖王的嗜血的笑声像碎瓷片刮擦琉璃盏:“莫非,我们今日要杀的,是兵人?”话音未落,四只麝妖又同时伸出手,手中各自握着夕云斋内能迅速增长妖力的恐怖药丸。她们一同将药丸吞下,瞬间妖气暴涨。青烟从烟杆喷涌而出,化作千百条毒蟒,獠牙直扑众人咽喉。富贵以剑气为盾,凝成冰墙,暂时挡住了毒烟,他立即回头看向陆七八:“跑!”陆七八立即会意,尾巴炸成了鸡毛掸子,抄起孩童夹在腋下,脚在地上踏出了残影。
毒蟒撞上冰墙瞬间,碎成血雾色毒烟,骤然弥漫开来。麝妖身后的守卫们刚吸入半口便七窍渗血,倒地暴毙。
待所有人质全部跑出之后,剑气护盾再支撑不住,轰然倒塌。毒烟将两人笼罩,富贵和小蜘蛛连忙闭息。
四个麝妖的身形在毒烟中消失,只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再强的剑客,也是需要气息运剑的,你闭息之后,能挥几剑?你知道我们在哪吗?”妖音忽而似婴孩啼哭忽而如老妪呢喃,有时从藻井钻出,有时从地砖孔洞里渗出,难以辨位。忽地,左侧毒烟中探出利爪,富贵反手一剑,麝妖尖利的爪子与剑身擦出火星,她见攻击不成后,立刻再次隐身。
“不急,耗也要把他们耗死。等肺腑炸裂时,我们会把你的肋骨雕成簪子。”
小蜘蛛闭着眼睛屏息感应着什么。那个用水袖拽住她的舞姬,她挽着对方叫姐姐时,心中觉得可疑,在她身上曾留下了一截蛛丝。
“找到你了。”
小蜘蛛突然朝空无一物的藻井甩出蛛丝,将一个麝妖生生从毒烟中拽出了几分。富贵毫不犹豫,挥出一剑,麝妖被斩为两半,鲜血飞溅。剩余三个麝妖同时发出惊叫:“愚蠢的兵人,发出这一剑,已经用光你一半气息,你还能挥几剑?”
麝惊而有香,富贵这一剑最重要的目的本就是要让麝妖怕,这样,就能通过味道辨别方位。此刻,剩余三只麝妖的位置他已了然。
又一只麝妖伸出利爪扑向富贵,直冲面门而来,富贵已有准备,毫不犹豫地出剑,利爪划过富贵蒙眼的布条。布条与断爪同时坠落。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富贵有些不适应,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剑却没有任何停顿,继续挥出,一剑将另外两个麝妖的喉咙割开。
麝妖已被斩杀干净,但毒烟还未散去。小蜘蛛射出蛛丝,一把抱住富贵,借蛛丝之力,带他迅速飞出夕云斋。落地时小蜘蛛却一阵晃动,趔趄着跪倒在地,嘴唇乌紫,已然中毒。
富贵立刻伸手,将她扶起,连忙点了几处她的穴道。小蜘蛛抬头时,注意到了富贵眼睛的异常。
“富贵少爷,你的眼睛……”
“无大碍了,你刚才为何不跟这狸妖一起逃?
“富贵少爷还在,我为何要逃?”
富贵伸手,正想替她祛毒,手却突然停在空中,顿住了片刻。从刚刚开始,他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他们早就知道富贵会来夕云斋救人,甚至不惜害死自己人,也要富贵死在这,就说明无暮并不是用来杀他的。
那无暮……到底是用来杀谁的呢?
旭日初升,清辉斜洒在李家擂台上。击锣声响起,震得比武场上方的旌旗猎猎作响。擂台边两边是站得笔直的各家弟子,他们望向高台中央,眼里燃着兴奋。
王权弘业端坐主位,身姿如钟鼎,威严难测。左侧,李去浊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观察擂台。右侧,王权守义微微颔首,嘴角漾开一点笑意。他今天,是来看戏的。
“第二场比试,斗技——开始!”权无暮飞身跃上擂台,手腕一抖,剑光寒芒骤现。仅一剑,对面的那名弟子便被震飞出去,在擂台上重重翻滚了两圈,落地时猛地喷出一口血。
权无暮垂眸奇怪地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他下手时的力道有些控制不住,心跳快得有些异常,耳膜嗡鸣,身体里仿佛有头猛兽在挣扎出笼。无暮反应过来,是刚吞下的药丸让他无法抑制地想要杀戮。
台下,各家家主还未察觉异样,只觉得无暮出手实在狠厉。李去浊却微微皱眉,侧身靠近王权弘业,压低声音:“不太对劲。”弘业的目光落在权景行身上,意味深长地道:“再等等看。”
锣声再响,下一场比试开始。
石家少主石堂踏上擂台,步伐稳健,眼中有光。他望着对面单手握剑的权无暮,目光里多了一丝冷意。
“大家都是同僚,你出手未免太重了。”石堂冷哼一声,语气里透着几分不屑。权无暮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中因为气愤而微微颤动的剑尖上,而无暮的手,也在颤抖——迫不及待地颤抖。
杀。
这个字眼从脑海深处升起,如燎原烈火般席卷了他的意识。
他深吸一口气,死死压住体内的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