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往东五百里,风陵郡,青山。
秋雨。
风陵郡是凉州排名前五的大郡,郡中有三宗二派,共执一郡武学之牛耳。
长青派,立派在青山之上,为三宗二派之一,以拳剑双绝称雄。
能够在凉州境内据有一山之地,创派前辈必有真武境界。
这一日,山林间石阶上滴滴答答传来一阵马蹄声,缓缓步向山腰,步子虽缓,速度却是很快,转眼爬上山腰,让人怀疑是不是缩地成寸的功夫。
长青派远避红尘,每三年的夏日才会大开山门招录弟子,如今秋日,来往访客却是不多。
今日秋雨湿湿,更是一个访客也无。
巡山的弟子放来人通行后,放出信鸟,把消息传回了师门。
……
青山是一座大山,有大小高低十几个峰头,当任未央结束内修,匆匆赶到主峰演武场时,这里已经聚起了十多个弟子。
她运轻功穿林踏叶而来,不避秋雨,身上黄衫已微微润湿。
门人中一个落拓青衫男子皱眉过来,“小师妹,你又不打伞,受寒了怎么办,小六儿,拿把伞来。”
“得嘞!”
一个精廋弟子应了一声,身如轻烟般点地窜出,迅捷无比,一溜烟跑出了演武场,片刻间便抱着两把油纸伞回来。
“大师兄,小师妹,伞~来啦!”
他挤眉弄眼,一边递上一把伞,却是黑白二色,画有雌雄双剑的情侣伞。
任未央接过白伞撑开,而大师兄却是推开黑伞,“我不妨事,你自己拿着吧。”
廋猴小六讪讪笑了两声,把伞夹在腋下。
其实演武场上弟子,打着伞的只有两三个,武者练武强身,些许小雨算得什么。
壮汉要露着肌肉粗声气,书生要穿长衫戴眼镜,都是在强化自我认同。
“来人是谁啊,让我赶紧过来?怎么大师哥还有小六子你们也都跑过来了?”
“有钱人,真个有钱,他骑的那头鹰头马身有翼兽,金头黑身,鸟头跟金雕似的,小林子想去摸一摸,差点没被啄掉脑袋,多亏大师哥把他护了下来。那人亮出一把小剑,师傅师娘亲自把他迎进了门,还让我们在这里等着,我琢磨着,是不是咱们又要多一个师弟了?”
任未央垫起脚尖,在演武场外一座宫檐下看到了林冲,一个颇为俊美的翩翩公子,现在却是脸色煞白,望着檐角滴雨怔怔出神。
这林冲本是出身云阳郡的河东镖局,河东镖局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生意遍布凉州一十九郡,总镖头林平之先天修为,在凉州武林也算得上是素有威望。去年不合失了信约,一次保活镖时目标人物被人刺杀,镖局好手死伤惨重,林平之也被刺瞎双眼,后来丧女的白帝城连山岳家含恨报复,斩了林平之头颅,由此河东镖局土崩瓦解。
所谓镖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靠的是三硬。官面上有靠山、江湖上有朋友、自己有硬功夫,白帝城岳家一怒,河东镖局三硬去其二,武功财富遭人觊觎,林冲惨遭灭门之祸,侥天之幸才得了长青派掌门任逍遥庇护,收录门墙做了记名弟子。
林冲日夜苦练,为的就是将来血债血偿,可他资质实在平平无奇,入门心法练了三个月还没入门。
“唉…”
任未央叹一口气,她虽然是掌门任逍遥独女,将来很可能要嫁给下任掌门,或者是哪位大派侠少,心下却是视江湖为畏途,如果有得选,她宁愿做个平凡人的妻子,相夫教子过此一生。
大师兄等得发闷,解下腰间酒葫,单指弹开葫芦塞,咕嘟嘟往自己嘴里灌了口酒。
任未央眼睛瞪起,“大师哥,你又大白天的喝酒,我要告诉娘亲,看她怎么治你!”
大师兄连忙把酒葫藏在身后,一脸苦相,“师哥就喝这么一口,可不要告诉师娘,不然她又要罚我背书。”
任未央哼哼两声,终于是心软没有再说。
大师兄是孤儿,自小被任逍遥夫妇收养,当作儿子一样对待,偏偏他轻狂好酒,没少惹师父师娘生气。
看任未央嘟起嘴巴似是不满,大师兄眼睛一转,思量着怎么能逗她开心。
“小师妹,你知不知道来的是个什么样人?”
任未央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什么人?”
大师兄用手比个高度,“怪人,比我高一头,脸上戴着个狰狞恶鬼面具,一身黑袍,左手笼着个银色手钩,像是断了掌,配一把无鞘乌木剑,声音沙哑难听。我在山腰遇见他时,吓了一跳,差点和他动手。”
任未央若有所思,这么个见不得人的形象,像是某些个魔道门派的作风。
正此时,演武场前大殿殿门被推开,走出三个人来。
当中一个中年人,白衣黑袍,腰配长剑,面容方正,颌下三缕长须,正是逍遥剑任逍遥。
右边体态柔美的青衣女子,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却正是任未央的母亲莫语,已年过六十,只是武功深湛,使得容颜不老,如花信少妇。
而左边站着的,果然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一个黑衣怪人,钩手佩剑,玉带上挂一只古朴酒葫,头脸以青色鬼面遮掩,即使隔了几丈远,仍是让任未央为之心悸。
任逍遥招手让众弟子聚拢,连那边檐下的林冲也叫了过来,指指身边怪人。
“从今天起,他就是你们的师弟了。还有林冲,你在我门下时日也不短了,可愿受我长青真传?”
林冲眼眶发红,当即跪在地上咚咚磕了九个响头。
“弟子林冲,见过师父师娘!”
莫语轻抬素手,运劲气托林冲站起,柔声说话。
“等会儿先请你大师兄教你门规,后日上午,你师父再在这里传你功夫,师娘知你矢志复仇,不过万不可被仇恨蒙蔽双眼。”
林冲点头应是。
黑衣怪人站在旁边无动于衷。
任未央问道:“师父,收徒大事,怎么如此草率,而且,旁边这位师弟还没有通过名姓?”
长青派记名弟子上千,真传却只有寥寥二三十人,每一个真传弟子入门,都是要择吉日举行拜师礼,先叩拜过本门祖师,再叩首师父投上拜师贴,接着又是师父训话,录名于典籍,过程极为繁琐。
“他是我一位故人之子,虽然算作是我的弟子,其实另有师传,你们认识一下吧。”
小六心思活泛,跳出来将众师兄弟一番介绍。
怪人呵呵一笑,拍拍左钩右剑,声音嘶哑难听。
“我叫西门吹雪,长生剑,离别钩,平生所愿是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