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陆教授上课从来都不会迟到的吗？今天是怎么呢？”
“我今天可是听说他要帮李教授收关门弟子，才特意翘了课来这儿的，陆教授该不会是不来了吧？”
“他为什么要教物理，整天被一群不识趣的汉子围着待在实验室，而不教经济，或者外语啊？这样我们也不至于只能远观而不能……”
“陆教授如果开个公开课，也行啊！我保证每节课都全勤！”
见多媒体教室座无虚席，目测也有二三百人。柠檬开始还好奇，李教授这一次竟然招了这么多关门弟子？此刻，总算明白了，原来这些小姑娘都是冲着什么陆教授来的。
果然，红颜祸水，“男”顔惑人。
此刻，无异于刚刚历经百米赛跑后的柠檬腿已经软的像一块棉花糖，整个脑袋嗡嗡作响，只得埋头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木质长桌上，将手中的帆布包随意掩拉在自己的脑袋上，掩人耳目。
到了她这个年纪，什么样的盛世美颜，也不能促使她立刻抬起头来。
一上课就犯困，是陆程一帮柠檬养成的习惯。
反正，课后有他。
“来了！来了！”，只听人群里有人雀跃着在悄声议论，教室里瞬间就安静下来。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教室，此刻，只有讲台处传来一阵窸窣的翻阅纸张的声音。
应该是老师正在从自己的包里往外掏文件袋的声音。
看模样，陆教授像是刚刚受了什么刺激，从进门到站上讲台，一言不发，只机械地在准备自己的东西。
昨晚因为欧阳焱赖着不走，半夜又闹幺蛾子要吃宵夜，柠檬原本就没睡好，再经过刚才生死时速的狂奔，如今放松下来，她已经昏昏欲睡，完全没有听见教授说了一句：“现在开始点名，请叫到名字的同学，举手示意！”
众人只见教授打开了档案袋，却不见他出声，莫不是有哪位同学的名字用字过分生僻，连陆教授都被难住了？
三百多人的阶梯教室，众人皆是大眼瞪小眼，等着被陆教授翻牌，结果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张……一檬！”，陆教授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发出了声音。
这声音，坐在前排的学生尚可模糊听见，坐在后排的张一檬，是如何也听不见的。
“张一檬！”，教授再一次点名道。
这一次，声音明显加重了，眼睛也在三百多人的教室里，仔细搜索着。
但凡柠檬露出五官中的任何一个部位出来，就算是三千人的教室，他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可此刻，柠檬将自己掩在帆布包下，正睡得香甜。
陆教授的眼睛，从惊讶，惊喜，期待，最后停留在失望上。
“张一檬！”，他有史以来用了最大的耐心，点了一个学生三次名。
拥挤的教室里，众人早已惊掉下巴。
不是说陆教授点名，从来不会喊第二遍的吗？
就在他完全放弃的时候，大梦初醒的柠檬突然站起来，应了一声“到”！
虽然很困很疲倦，但潜意识里她一直记得自己在干什么，所以最后一次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时，她本能地站起来，接了一句“到”。
听到一声清脆的“到”，再回头见柠檬睡眼惺忪的模样，整个教室一时哄堂大笑。
柠檬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定神向着讲台处的教授看了一眼。
时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柠檬的脑子从难为情变成一片空白，再到不知所措，再到百感交集，最后，停留在无数个问句里。
他不是去美国了吗？他不是说如果她不跟他走，就再也不会踏入长安半步的吗？他不是将自己送给他的“念”都送给李梓潼了吗？他们这些年，应该早都结婚了吧！
可是，李梓潼明明在美国！他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十三年来，柠檬倔强的不愿再回长安看一眼，不就是不敢面对这里已经没有陆程一的事实，而她，还停留在原地吗？
这样的重逢，十三年来不仅柠檬在心里自导自演了无数遍，陆程一也同样幻想过无数遍。
也许是在清晨，也许是在烈日下，或者在拥挤的马路，又或者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唯独不是此情此景。
此时此刻，他们连说一句“好久不见”的资格与机会都没有。
柠檬坐在最后一排，一个字没听进去。陆程一呢？机械性地向大家介绍了几句进修班的情况，就将现场交给了助教。
见陆程一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越走越近，柠檬以为他是过来向自己打招呼的，就算只是同学，只是经年不见的旧友，这点情分应该还是有的吧？
可陆程一全程表情清冷，看不出一点变化，只在距她不远的地方找了个空位坐下，随即打开了那个棕黄色的档案袋。
见他这般，柠檬只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兜兜转转十三年，不过念着一个他，结果，人家压根儿就不记得自己了。
有些关系走到最后，也不过是相识一场。
交流会虽然结束了，但陆程一没有走出教室的意思，那些慕名而来的小迷妹也都各种耽搁地不想离开。
柠檬原想不管怎样，他们也算有十几年青梅竹马的交情，他可以假装不认识自己，但她不能失了礼貌，怎么说也该上前打个招呼。
没想，就算下课了，陆程一身边依然和当年一样被围的密不透风，总让她近不得身。
即是这样，那就等有机会了再寒暄吧。这样想着，柠檬直接收拾完东西起身离开了。
背过陆程一的一瞬间，不争气的眼泪立刻就攻陷了她仅存的意志和城防。十三年了，过去的种种就像电影画面一般时不时就要在她的脑海里拉扯，重播。她对他的思念，从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有所减缓，反而日益强烈。
可如今见到了，他对自己，却是视而不见。
柠檬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急促，一步快过一步，她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这个有他气息的地方。
再多待一刻，她都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冲进人群，扑进他的怀里。
“张一檬！”，一个低沉的，疲倦的，让柠檬期待又不敢抱有期待的声音，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陆程一依然是陆程一，褪去少年时的稚嫩，如今再看，更令人着迷。
印象中，陆程一叫柠檬全名的时候屈指可数。
她该如何回应？
柠檬使劲眨了眨眼，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他看出来自己哭过，又练习了几遍她带有酒窝的浅笑，转身，回头，微笑道：“陆教授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程一显然没有想到，柠檬会这样称呼自己：礼貌，恭敬，又生疏。
这让他很不爽。
“你的申请资料我看过了，上面只介绍了你大学到工作的部分，还缺少中学及幼年时的情况说明……”，既然她称呼自己为陆教授，那他只能假公济私了。
柠檬原只是无话找话，不成想他留住自己，竟是为了这事儿。
“我幼儿园在七彩阳光就读，小学在市一中，初中就读爱知附属初中部，高中爱知本部！”，柠檬煞有介事的严肃回应道。
她在哪上学，在哪儿撒泼，他不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据我所知，你在爱知只念到高二下学年！”，陆程一的较真，在柠檬看来就是故意找茬儿。
进修资料里可没说还要交待自己的幼儿园、小学情况！更何况是中学。
“我高三从爱知转学去了上海，也是在上海参加的高考，上的大学！”，既然他要调查户口，那她就尽力配合喽。
“异地高考，既不符合国家政策，也不适合个人发展，为什么要转学？”，听他这么追问，柠檬又萌生了些许他还在乎自己的幻想，正想着，只听陆程一又补充道：“我需要知道，学生在校的完整情况，这是正常的背景调查！希望你能理解。”
“因为我父亲工作和身体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我个人情感上的需要……”，说到这里，柠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她想到了老张同志，那个一身都生活在“绝密”文件里的人，那个是自己的爸爸，也是无数孩子的守护人的无名英雄。
他走了，无声无息。十三年，从未被任何人提起，除了自己与母亲。
陆程一九十分钟的交流会，只干了一件事，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柠檬的个人资料，这一刻，他突然想通了她资料里父亲那一栏变成空白的原因。
傻丫头啊！这些年她独自一个人，都经历了什么样的痛楚和无助？那时候，他，又在何处？
“陆教授还有别的什么事需要我解释的吗？”，柠檬再不是曾经撒撒娇就有糖吃，就有父亲撑腰，陆程一宠溺的小姑娘。
她如今的隐忍和坚强，足以让她撑起自己的尊严，和母亲的天。
“……”
见陆程一不再言语，柠檬转身就要走。
“柠檬！”，终究还是陆程一再一次叫住了她。
她消失的这些年，令他发疯抓狂的这些年，说不怨她，不恨她，是假。
但听了李磊前天晚上的解释，加之张叔叔过世的消息，再多的怨，再多的恨，都不值得他计较，耿耿于怀。
他爱她，原本就胜过怨和恨。
如今，除了爱，还有无数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