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两人熬鹰似的盯着楼洞口，等到十点多，直把出租师傅困得哈欠连连，都没见马司机的影子。
寒夜深重，师傅不舍得开空调，一行三人在车里搓手跺脚，开口起雾。师傅实在熬不住道：“两位要等到啥时候？有个准点没哩？”
高旭东道：“师傅，你只管打表，咱等的时候久，该怎么算怎么算。”
师傅哭丧着脸：“不是这么说，钱谁不想挣？家里还有老母哩。两位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咱这县城的人回得早，睡得也早。不然你们打电话问问那人回没回？省得空等。”
朱羽看外头确实人越来越少，心里也是打鼓，懊悔不该跟司机限制到晚上十二点，如果说十一点就好了。她轻声问高旭东：“你说他是不是从后门走了？”
高旭东之前围着楼转过一圈，后门当时锁着，心想难道今天开了？便让师傅再等一会儿，就下了车。
这会儿沿街的铺子关了门，路灯下没几个人影，街面浮动一层白白的雾气。高旭东裹紧衣服往楼后绕，后头是一条窄街，没前面热闹，白天人也不多。高旭东过来时后门依然关着，他上前晃了晃，里头确实落了锁，知道司机不可能从这儿出来。想来还是对朱羽的话迟疑，想再看看进展。
还是得加料，高旭东心想。就听身后窸窣，回头见一个瘦长身影从窄路通往后门的过道口一闪而过。他追出去，那人身形不是马司机，边往手上哈气边跺着脚走，看来是冻得着急赶路的晚归路人，很快融入夜雾中。
等他回到出租，朱羽也刚回来，身上还带着凉气，脸蛋红通通，晃着手机说：“接了个电话。”又说，“我一直看着门口，没人出来。”
高旭东点头笑道：“终于理那个追求者了？”
朱羽却不再接话，只是问道：“这楼有后门吗？”
“有是有，但是锁着，不能走人。”高旭东道。
朱羽蹙起眉头：“那就还是没信我，看来这人疑心也重，我们怎么办？也不能一直等着。”
高旭东道：“也不能说完全没信，就是咬钩慢一点。老话说‘敌不动我不动’，还就得等着。”
朱羽想了想道：“那要是他动了，就是不往我们想去的地方动呢？”
高旭东道：“还是句老话，‘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也是等着。”
朱羽嗔道：“左也是老话，右也是老话，左说右说都是你。”
她看高旭东笑笑不说话，知道高旭东已经有了主意，只能让出租先把他们送回西店镇。结果第二天起来，发现高旭东已经出了门，又去了印刷厂。
原来高旭东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四处打问，只在印刷厂周围晃悠。他知道司机能看到自己，他在一天，司机财路就断一天，就算想要私开工，也是恶狗吃天没处下嘴。想必其他几个员工也是怨声载道。高旭东就是要逼得司机病急乱投医，把他当个瘟神，晚上去当初的送货地捡块石头寻破法。
高旭东这边耗着，自己其实也只是面上平静。这几天公司人事接连电话，听他没法确定实习时间，就一直让给个准日子。连彭导都被惊动了。高满谷更是训斥高旭东，说他一毕业就起了玩心，催他赶紧回去实习。最后高旭东只好跟公司说，再有一周，马上回去。公司的人事这回发了话，说道：“只能有这一周了。”高旭东便知道，这是能争取来的最后一周。
朱羽知道这天高旭东还是要守到半夜，天一黑就找了来，下出租竟喜滋滋的，笑道：“真没想到，这楚家强憨憨的，还真找到路子了。”
原来当初楚家强听了高旭东的建议，立即跟哥们儿开会，让不要再没头苍蝇似的瞎撞，就找订购种子的大客户，或者能帮忙卖种子的经销商。这一找，还真曲里拐弯找到一人。
对方是外地的经销商，手头的种子厂家供货没优势，便想找其他渠道。他们当地的气候和云州符合，他也做了调查，有农户种过云州的种子表现不错。这天中午，楚家强就郑重其事地拉着哥们儿和对方开了电话会议，挂了电话就沸腾了。对方很有诚意。更重要的是，如果生意做成，不仅玉米种子不愁卖，明年的制种计划也得上调，周边的制种户都能满上钱袋子。
“虽说还没定下，不过楚平头说，八九不离十，十成拿下。”朱羽挥了挥拳头说道。
高旭东问道：“你去公司了？”
朱羽哈哈笑道：“哪儿用得着去公司？楚平头带着他那几个朋友满街宣扬，我，村里人，周围的农户全都知道了。你说这人是不是脸皮厚？三分的事当成十分传，要是谈不成，也不怕下不来台？”
高旭东也笑起来道：“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从中午到晚上，经过楚家强底下几个人肉喇叭的宣传，人人都已经确信，云州种子公司的大订单是板上钉钉没跑了。半下午开始，不停有农户找上门，这回不是催制种钱，而是改问明年的制种计划啥时候下来，要制多少种了。
楚家强趾高气昂站在公司门口，他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张栋伟那个老头。刚才他没看到张栋伟，虽然跟张栋伟走得近的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张栋伟肯定也会知道，他还是觉得得亲自刺激张栋伟才行。楚家强左看右看，街上也没张栋伟，原地拉磨似地转了几圈，竟见宋婶远远走来了。
楚家强虽然不喜欢张栋伟，却待见宋婶，上前拉了宋婶的手说：“婶子，我给公司找到路子了，很快公司就有大好转了。”
“好，好！”宋婶顿了一会儿，想要说什么也没说，只拍拍楚家强的手说，“好好干。”心里却开始打鼓，快步往家去了。
宋婶当然高兴，就是心里不踏实，楚家强越热火朝天，她越不放心家里那个倔老头。要不是今天一个老姐妹套被子没人搭手，她一定在家守着，看那老头子到底搞什么鬼。这几天张栋伟总要去到三楼，把自己关房间里打手机。张栋伟当初狠下心大出血买了个手机，嫌话费贵，只当成出门谈事的排场，打电话也用家里的座机。现在却每天都用手机，宋婶知道，就是为了躲开自己。
宋婶悄悄听过，老头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嗡嗡，宋婶贴上门扇，也就模糊听见什么“不用着急”“都安排好了”，没待细听门就开了。还被张栋伟粗声粗气地训斥说：“老了还学会扒墙角了！”张栋伟虽是他这代十亩地里独一棵的独苗，脾气臭又好面子，也很少对她说重话。所以宋婶更肯定他有事瞒着。这老头子是长虫吃扁担——一根直杠的倔脾气，肯定还是因为董事长的位置，宋婶真怕他一头撞到南墙上。
这会儿宋婶赶回家，见厕所里开了灯，知道张栋伟在厕所。进堂屋还没坐下，她竟听手机在楼上响了。张栋伟竟没把手机带下来！宋婶怔愣一瞬，拔腿就往三楼跑。老头现在有心避着她，下回这机会还不知到什么时候。到了三楼，宋婶调几下呼吸，怕那边等不及，赶紧拿手机捣鼓着按了接听，她不敢说话，只把手机放耳边，就听那边大呼小叫地说：“我说老张，看着你也怪雷厉风行，怎么是个懒驴脾气？这事能不能办，啥时候办成，你说个准话！”
果然是张栋伟整天联系的人，宋婶一时不知道怎么办。那边听着没动静，“喂”了几声，宋婶生怕他挂电话，赶紧说了句：“你找俺家老张啊？”
那边哈哈笑起来，说道：“老嫂子啊？是哩，我找老张。”
宋婶又问：“你是……”
“我是……”话音落到这儿，手机被夺了。宋婶转头见张栋伟正瞪着她。她懊恼怎么就差这两秒！心想这老头子眼神真骇人，她嫁来这么多年，头遭见他这样。
张栋伟对手机那头说：“一会儿我给你回。”摁了电话。
“你到底想啥哩？这人是谁？你给我说说。”宋婶不甘心地问。
“做饭去吧。”张栋伟这回将手机塞入裤袋，转身出了屋。
“你可别犯糊涂啊！”宋婶跺着脚，右眼皮猛跳起来。
高旭东一连在印刷厂堵了三天，这三天司机连楼也没下。到了第三天晚上，朱羽脸都熬小一圈。高旭东看朱羽哈欠连连，正说让她休息一会儿，突然听朱羽说道：“出来了！”
果然是马司机，看上去瘦了一圈。这回他没骑小电动，而是进印刷厂拿钥匙开了金杯。路上车少，高旭东怕引起马司机注意，只让出租师傅灭了灯跟着。
朱羽扒在后座上问：“他是去送货的地方吗？”
高旭东看金杯是往县郊的方向去，舒口气道：“等这么久，屁股总算坐不住了，看样子是咬钩了。你这个饵撒的好，论功你是头一个。”
朱羽哈哈一笑，拍拍高旭东的肩说：“你的料加的不错，是个好厨子。”
两人正说笑，高旭东一瞥后视镜，突然看到后方有辆白色车子，竟然也黑了灯。这会儿黑灯开车，显然也是在行跟踪的路数。高旭东一怔，赶紧回头，出租却恰好转弯。等了会儿果然追上辆白车，不过这回却开了灯，很快赶上出租往前开了。高旭东注意地看了眼司机，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
“怎么了？”朱羽见高旭东一直盯着白车，问道。
“我还以为这白车在跟踪我们。”高旭东道。
此时白车已经将出租甩出老远，朱羽笑道：“这就是你说的那句，‘疑心生暗鬼’，你自己跟着别人，就也觉得别人跟着你。放宽心啦。”
高旭东不由苦笑。
出租车一路跟着金杯来到个村庄。临近深夜，村里阒无人声，偶尔有狗听到动静，传来两声犬吠。高旭东见金杯放慢速度，也让出租拉远了距离。过了一会儿，就见金杯停在一户门前。高旭东赶紧让出租停在一处黑影里，就见马司机下了车，在门口左手边蹲下，翻找了好一会儿，捡起块石头。
不知哪里传来声猫头鹰叫，许是想起朱羽“夜游神”的话，这马司机一个激灵，屁滚尿流地哀嚎着上了车，仍是顺着左边方向开走，估计找十字路口拜石头去了。
一直到金杯走远，高旭东和朱羽才下车走过来，只见眼前是一处红砖院落。
高旭东道：“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