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下半张脸遮住，这双眼睛跟她的一模一样。”
因为他的这句话，我进宫三年，从未将白纱摘下来过。
后来，我在他的注视下，将发簪狠狠刺入了那双眼睛之中。
（一）
“今日为何不戴着面纱过来？”
我虽低着头跪在地上，但是依然能感觉到皇上语气中的震怒。
“臣妾想着，臣妾不能一直以面纱示人，总……”
皇上急躁地打断了我的话，让我速速退出承乾宫，等戴好了白纱再来见他。
我跪在原地不肯动。
“皇上，难道臣妾不能做自己吗？”
他听言蹲下来捏住了我的下巴，从头发到嘴巴打量了一番，说道：“你要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选你入宫。”
是的，当时我就是凭着这双眼睛，让皇上在众人之中选了我进宫做他的嫔妃。也凭着这双眼睛，让我从贵人一路升到了妃位。
“你选择了做她替身所享受的荣华富贵，也要选择承受相应的代价。”
他让我回去歇着，希望我的想法只是一时兴起。
我起身谢过皇上，转身出了他的寝殿，却在门口捂住再也止不住地咳嗽。
太医说我的身子太差了，上次小产伤透了身子，就算是好生养着也恐怕只是吊着一口气。虽然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可是我猜到了，大概是活不长了。
我从小就体弱多病，进宫之后又连续小产了两次，我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情况，每每呼吸时，全身都在泛疼。
今日皇上来传召侍寝，其实距离我上次小产不过半月而已。他是知道我现在不宜侍寝的，却依然传召了我。
我回头看向身后的金銮殿，无声沉默，我想在死前，做一回萧云，难道不可以吗？
第二日，公公的传召旨意又来了。
我借故身子不适，让皇上另传召他人。确实是身子不舒服，应是小产时吹了凉风，头疼得厉害。
公公回去禀告了皇上，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皇上说，萧家二小姐应是已经到了可以出阁的年龄了，劝您三思，而后行。”
我喝药的动作顿了顿，看向了公公，公公低下头，不紧不慢地说着。
“皇上还说，上次您戴的面纱上面绣着白茉莉，他很喜欢。”
若我只是孤身一人，倒也罢了，可是我还有家人。我戴上了那条绣着茉莉花的面纱，跟着公公一起去了皇上的寝殿。
皇上对我奉承的态度极其满意，几乎是没什么前奏便开始了乐曲的鸣唱。
“清清，你看着朕，看着朕……”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却被他的手强制扭了回来。
“清清，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朕，为什么……”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我不是清清吧。
还有就是我身体真的很不舒服，我的小腹隐隐有些发疼，然后在短时间内迅速转成了剧疼，我和皇上说让他停下来，我身子不舒服。
他拂去我额头上密集的汗珠，动情地喊着“清清”。
“清清，你求求朕，朕就放过……”
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从我身上起来，大叫了一声。
门外的公公立马冲了进来，询问皇上发生了什么事。
“快，快传太医，娴妃出血了！”
紧接着匆匆的脚步声充斥了整个寝殿，我看着皇上惊恐的脸变得越来越难看，闭上了眼睛。
（二）
听说皇上又得了一位元贵人，唱得一手好昆曲。
挺好，知道我命不久矣后，很快就又找到了一个替身。
他口中的清清，是最会唱昆曲的。
我拿起刚扎好的纸鸢，喊着如欣和我一起去御花园放纸鸢。
我没想到皇上也在御花园赏花。
我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今天没有戴面纱，但是转念又一想，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了，何不就此任性一把。
“为何来御花园没有戴面纱？”
“皇上知道臣妾为何不戴面纱。”我低着头答。
我看到他的手握成了一个拳，青筋在拳头上凸显得厉害。
我抬头看他，微微朝他笑道：“臣妾既是快要死的人了，皇上何不顾念这三年的情分，让臣妾做回真正的自己，做回萧云。”
皇上的手猛地掐上我的下巴，我感觉下巴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我们之间没有情分，只要你是娴妃一天，就必须戴着面纱一天。”
可是我不想做娴妃了，娴妃始终是清清的替身，不是萧家的大小姐，萧云。
“那就请皇上，废了臣妾的妃位吧，冷宫清静，臣妾很喜欢。”
皇上猛地放开了我的下巴，把我手中的纸鸢抢了过去，接着踩在了脚底下。
他说清清最讨厌的就是放纸鸢了，让我收好自己的小心思，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也许以前我的职责是当清清的替身，讨好皇上。那么在我生命的最后，我不想再做他人的替身，我想做回萧云，讨好自己。
于是我回了宫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如欣一起搬到了冷宫。
冷宫真的很清静，清净到整个宫中就我和如欣两个人。
真好，这有一片杂草，我要种一片鸢尾花。这里有一片大的土地，我要拿来种月季。还有空的花盆，我可以用来种很多的花。
我未进宫时最爱的就是种花了，我的房前全是大片大片的花，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我规划好了一切，就等明日着手了。
可是我没想到，皇上来了冷宫。
“皇上既有了新的替身，又何必来打扰一个将死之人呢？”
皇上咬着后槽牙，将我甩在床上，随后欺身压了上来。我将他推开，他又压了上来，双手还掐上了我的脖子。
“你以为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娴妃，真的能变成冷宫废妃吗？朕告诉你，不可能！”
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放过我，明明我马上就要死了，他也找好了新的替身，为什么还要折磨我。
“皇上。”我认真地叫了他，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皇上，臣妾已病入膏肓，没几个日子可以活了，临死前只想做回自己，还请皇上能成全。”
埋在我脖颈处的皇上抬起了头，食指挑起了我的下巴。
“没有死之前，你都是娴妃，都是清清的替身，明白了吗？”
“若我死了呢，皇上也要像对待清清一样祭奠臣妾吗？”
皇上突然兴趣全无，从我身上下了来，整了整衣服，出去了。
“娴妃，你可知道，想要做你自己，是需要牺牲一些东西的。”
（三）
“娴妃娘娘万……”
我推开面前的宫女，快步走向勤政殿，脑中一直回响着刚才的公公传来的圣旨。
“娴妃娘娘萧云，温婉可人，秉性柔嘉，念其一人在宫中聊以度日，因此拟将娴妃娘娘的妹妹萧湘一同入宫，封为湘贵人，钦此。”
我没想到皇上说的牺牲说的是这个。
我快步跑到勤政殿，看到皇上正在批奏折，正欲进去，皇上一抬手，门口的太监们便把我堵在了门口。
我跪在地上，说些软话，苦苦哀求，希望皇上能收回成命。
“娴妃娘娘，皇上说他今日甚忙，没空见您。”
我不听公公的话，依然跪在殿外等着。
我全身都疼得发酸，从清早跪到了夜晚，跪到了皇上已经去了寝殿休息也没跪来他有空见我。
我给过往的宫女借了一方手帕，在公公的注视下，缓缓戴在了脸上。
“还请公公，带本宫去见皇上。”
乾清宫内，皇上说，乖乖听话的我最得他心。
在一夜欢爱之后，皇上不仅答应我不会接妹妹入宫，还晋了我的位份。
一夜之间我从娴妃晋升成为清贵妃。
人人道，我的封号取自“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是皇上在赞叹我的美貌，只有我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自始至终，都是“清清”替身。
自从上次侍完寝之后，我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这几日，瞌睡得紧，饭也吃不香，如欣说我那时怀孕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嗜睡。
我想着，应该是快死了吧。
但是又过了几日，我竟然开始呕吐起来。
如欣请了太医过来，太医面露难色，给我开了几副安胎药。
这是我的第三个孩子，距离我上一次小产不过才刚过去了不足两个月。
许是太医告诉了皇上吧，他没过一会儿就来了冷宫。
他进来便抱住了我，那时我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并没有戴面纱。
“朕听太医说，你又怀孕了。”
是啊，怀孕了，但是有什么用呢，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我再孕育生命了。
“朕会请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身体，你给朕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从他的怀抱里出来，抬头望向他。
“皇上，臣妾是萧云，不是清清，你确定要和萧云生孩子吗？”
皇上听到这句话，仿佛刚才的柔情全是假的，脸色变了变，手又捏上了我的下巴，眼神中全是愤怒。
“你不是萧云，你也不是清清，你是清清的替身。”
我扭头逃脱了他的手，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做，又给我掰回来了。
“戴上面纱，搬出冷宫，朕会请人好好照顾你，这个孩子你必须生下来！”
我真是不明白，只要皇上想要孩子，全天下的女人都会愿意给他生孩子，为何要让一个将死之人生下他的孩子呢？
他说完便拂袖走了，本来还能靠着他身上的一些力量站着，他走了之后我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朦胧中我好像看到皇上冲我跑过来，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萧云，萧云，你醒醒！”
我想着，今天就算死了，也挺好的，毕竟我从他嘴里听到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