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侍卫们以为有刺客,赶紧上前拦阻,但非烛制止道:“且慢,此人名为乐庄子,也是上古神器的持有者,我特意请来,为娘娘祝寿。”
乐庄子对着皇帝行礼,道:“我一个方外人士,对你们宫廷规矩不甚了解,但今日前来,是要将皇上生病的实情告知。”
皇帝眯着眼睛,“哦?你想说什么?”
非烛皱眉道:“乐庄子,不得胡言。”
堇荣看着乐庄子晦暗莫辨的神情,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从心中萌生,眸光轻轻转过,注视着他。
便听他朗声道说:“回禀皇上,我初来皇城时便见宫墙上方有黑雾缭绕,分明是有妖孽作祟,只因当时尚不知事情真相,所以不敢妄自胡说。”
在座之人,或惊或怕地议论开来。皇帝拿着酒盏的手微微颤抖,质问道:“你说什么?有妖孽在这宫中作祟!”
堇荣心中骤然如有惊雷打响,本以为非烛起码会等到寿宴之后对她发难,但她等得了,乐庄子却等不了,且她和非烛是私仇,但乐庄子却偏要见她被世俗所不容。
云若萱放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握着她,却丝毫不能减缓她的焦虑与恐惧。
皇帝站起身,目中射放着咄咄的精光,道:“你告诉朕,那妖孽现在在何处?”
乐庄子扬手一指,正朝着堇荣所在的方向,声音如从寒冬的冰雪之中渗出,道:“人参精,需要我将你打回原形吗?”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过来。
皇帝问非烛:“这个乐庄子,说的可是实话?”
非烛犹豫了一会儿,她原本想私下解决和堇荣的事情,但眼下被乐庄子提前挑破,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最终便点了点头。
骇然间,堇荣只觉得无比慌乱,想要带着龙儿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封天印和开天斧左右坐镇,她根本挪不动脚。
云若萱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冷声道:“国师大人最好还是想明白了再说话,这里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放肆的地方。”
非烛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道:“二殿下,你被妖物迷惑已久,到现在还不要执迷不悟吗?”
贤妃惊道:“你说堇荣是妖精!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皆向堇荣投去诧异的目光,似乎还不愿意相信非烛的话,这样一个人形俱好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他们想象中狰狞恐怖的妖物?
堇荣在他们的注视中暗自低下头,人群中,头一次感觉到深切的自卑和无奈,盘算着如何脱身。
非烛绿衣翻飞,扬手向她打去一道紫光。堇荣看清楚她手中所执之物,那是一块通体暗紫色的方印,底部的线条勾勒出分辨不清的字符。只一眼,便已然让堇荣生出惊惶,那是封天之印啊!
堪堪避过一道紫光,堇荣只觉得头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突然金星直冒,几乎要昏厥过去。
云若萱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扶稳在怀中,脸上浮现出怒气,“你再敢动她一下,今日就休想活着离开!”
堇荣看向身边面色不再平静的人,心中害怕无措,“若萱……”
贤妃急道:“神医,你先勿要妄动,皇儿不会看错人的,他对堇荣情深意重,或许……或许是你一时看错也未可知。”
非烛道:“我说的是对是错,你们稍后就能知道。”她手指一翻,刚才打在堇荣身上的紫光如化成了实体的线一般,将堇荣的头部紧紧箍起。
随着非烛手指的移动,堇荣头痛欲裂,难以忍受这样的痛苦,捂着头弯下去,将身子缩成一团,拼尽全力大叫起来。她的皮肤在渐渐变化,原本垂落在胸前的黑发,霎时间苍白成人参的须杆。
惊叫四起:“妖精!她真的是妖精!”
“变了……她变回原形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中,堇荣还是听到皇帝传出了清晰的旨意,“快!快将她抓起来!不可让这妖孽伤人!”
忍无可忍,便不忍了!堇荣愤怒之下,双手十指伸张,尽数化为人参须干,向攻击自己的人反击回去。
她全力施展起来,妖力强大,周遭的人很快便倒下一片。
乐庄子从人群中走出,对堇荣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非烛对乐庄子道:“人参精交给我!”
乐庄子才不听,“谁杀了算谁的!”他高举开天斧,对着堇荣发出强烈一击!
堇荣刚从众多侍卫的夹击下脱身,刚反应过来乐庄子正袭向自己,想要抵挡已经措手不及。
堇荣眼前被开天斧的华光遮挡了视线,她几乎可以想象,下一刻,自己的身体就会被开天斧一劈为二……
然而,华光散去,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乐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前方,他的整个上半身已经变成了一条巨蛇,张开的嘴巴死死咬住了乐庄子的腰部,鲜血淋漓。
“乐昀……”堇荣一声惊呼,他竟然是半人半蛇妖!
非烛飞身前来相救,但乐昀咬住乐庄子,几个起落,躲过非烛的袭击后,重新落回到地上。他用尽全力狠命一咬,利齿生生将乐庄子撕成了两截!
几乎同时,非烛的封天印怦然一声砸中了蛇头,乐昀喷出大量的鲜血后,重新恢复了人形,但已经奄奄一息。
非烛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道:“为何弑父?”
“娘亲,我为你报仇了……”乐昀将死,但眼中闪烁着释然的光芒,“他装模作样接近我娘、欺骗她,其实不过是为了抢夺她的金丹……乐庄子生平喜好以开天斧将妖劈成两段,我娘也是这样被他杀死的,我今天,终于以其人之道还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乐昀大笑而死。
堇荣痛心地看着乐昀的身体,再次抬起头,看向非烛的眼神中带着强烈的恨意,“这就是你们狩妖师所犯下的罪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世间道义皆可踩在脚下!”
“说什么都没用,这种无耻之徒,也不配与我并肩!”非烛不屑地看了眼乐庄子的尸体,随即向堇荣猛攻而去。
堇荣奋起抵抗,但因体内妖力尚未融会贯通,抵不过封天印的刚猛霸道,她的千百条根须在封天印的紫色光芒下寸寸断裂。
远处的云若萱看到这一幕,几乎心神俱碎,大呼:“堇荣!”
堇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撕心裂肺的疼痛撕扯着每一寸的心神,心中的悲愤却远远大于身上的痛苦,抬眼看天,厉声问道:“我可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这般对我?爱一个人,就错了吗?”
云若萱猝然跪下,语声带着从未有过的惶恐,“求父皇三思!”
“皇儿,你起来。”
“恕不能从命。堇荣是我的妻子,我们曾指天为誓,今生今世绝不相负,她虽然不是人间女子,但是也从未做过任何有违天理的事情,恳请父皇手下留情!”
皇帝听他这么一说,怒道:“这么看来,你早就知道她是妖精!却还放任她在宫中来去自如,甚至欺骗朕为你们赐婚!”
贤妃微颤着声音道:“皇上请息怒!皇儿事先一定是不知情的,他只是被这妖女一时迷惑住了,绝不会忤逆皇上的!皇儿,你还不快站起来!”
堇荣泪眼朦胧地看向云若萱,见他一脸坚定和刚毅,仿佛再次见到了十多年前,那个风雪天里固执的孩童。
她身上的疼痛已经渐渐减缓,以一具残缺不全的人身倒在地上,微怔着眼。
云若萱抱着堇荣,眼中深含着痛意,“求父皇母妃念在我十多年孤苦无依,纵容这一次,即便是将我与她一起逐出宫去,也毫无怨言!”
他素来要强,从未在人前说起过这些年自己遭受的罪,现下听他如此言语,堇荣心中难过,哽咽道:“若萱,不要为了我这样……”
贤妃颤巍巍地走下来,“皇儿,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连母妃都不顾了吗?”
明眸依稀闪烁,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无尽悲凉,道:“孩儿不孝,世间万事,岂能样样双全,若一定要选择的话,孩儿只想和她在一起。是妖精又如何?我只知他是我的妻,珍惜我一如我对她。孩儿早已在心中发誓要善待她一生,不让她被任何人欺凌,若连这点都做不到,生亦何欢?我尝到过失去了滋味,再不愿尝试,求父皇和母妃不要再这般折磨孩儿了!”
堇荣听在耳里,只觉心如刀绞,泪水滴滴滑落。
云若萱眸中隐然有泪,道:“孩儿从未向母妃讨要过什么,唯有一个堇荣,求母妃将她给我,我愿与她一生相守,不管她是人是鬼、是神是妖,终是我心中最为惦念之人。”
忽然听见非烛冷声道:“世有天道,人与妖,本就不得相恋,你们的缘分以尽于此,又何必强求!”她眉眼冷峻,绿衣翻飞之下,袖中紫光乍现。
云若萱豁然站起,愤怒地朗声道:“天生万物以类分,可并没有把情感道德一并分化,天道为生之后者,能者居之,岂在乎种族贵贱!她是妖精又如何,在我眼中,在我看来,这世上万千声色,却根本比不得她丝毫!”
皇帝愤怒地拍桌子道:“不必管他!速速将那妖物抓起来!”
随着他话声落,无数侍卫从周围齐刷刷地掠过来,将堇荣和云若萱分开。
堇荣看见云若萱霎时变色,似乎想用奋力抵挡,但武功终究敌不了那么多训练有素的侍卫,被他们团团困住。她看到他最后的眼神,失落、哀痛和憎恨,知他心中亦是万般无奈和绝望,她的心也如石沉大海般,难寻踪迹。
这万千红尘,谁该遇见谁?谁该思念谁?什么碧落黄泉终相见,却原来人世荒唐,留不得一个妖精半点的希望,黄泉路上,终究还是会尘归于尘、各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