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荣直言道：“若我还是当初救下段云苏的那个人参精，今日就绝不会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十多年前的她，会出于同情而救那个孩子，却绝不会与他相爱。她心中之人并非段族皇室的二皇子，只是云若萱，一个有点狐狸似的聪明的富家闲公子。
云若萱看着她，眼眸渐渐变得深邃，室内陷入沉寂。半晌，他低声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呢？”
“回洛城吧。”堇荣说得极为无力，“我真怀念那个夏日，那时候害怕你知道我是人参精后，就要把我抓起来，但是又忍不住想和你在一起。现在想来，那段时间，才是真正高兴的，我们回去好不好？”
这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提议，堇荣本以为他会一口拒绝，不料他只是温柔地望着她，“让我……再想想。”
堇荣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这一刻，他竟然没有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明眸微缩，是在认真思考她所说的话。
云若萱道：“这也不是一时间就能定下来的事情，母妃那么多年的心愿，我很难一下子全部推翻，还有七王爷那边的势力，我也已经答应了母妃要想办法尽快除去。”他停顿了一会儿，以商量的口吻道：“堇荣，这些都需要时间，但是我们的婚事，不要再拖延了好不好，我只是个凡人，想要给我心爱的女子一个名分。”
堇荣见他目光杳然，心灵倏然一动，头绪交织。
真的要以他们凡人的方式，在跪拜天地、众亲相贺之后嫁与他，自此屈指流年，比目连枝？
看着那双真诚的眼眸，散淡中又有波光微动，她心中终于不再犹豫，微微点了点头。
*** *** ***
细雨连绵了几日之后，终于又是一个好天气。
堇荣不知道人间女子待嫁闺中之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只觉婚期将近，思念之情却仍然不减。人事总有宿世命运所注定，不知这一次，又是牵动了月老手中哪一根宿命缠绕的红线。
九重天远得仿佛触不可及，她曾目睹着凡间女子迎风舞拜、心存期盼，殊不知人生在世，总如一场大梦。
她反复把玩着手中那支发簪，古随珠温厚透润，在夜间熠熠生辉。
堇萱枌榆……不知当初是谁刻下的这四个字，难道是以四种植物为喻，表示心念高洁？不知此人在这世间，又曾有过怎样的悲喜。
忽忆起洛城七夕，萤火微光中，花之异彩，鸟之鸣啼，云若萱执笔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万里长天月照深处回。
真的能与他月照深处回吗？
*** *** ***
段景易前往封城之前，过来找堇荣。
他见她颓然地坐在庭院中长吁短叹，走至她身侧笑道：“一念起，愁苦无尽，堇荣姑娘深夜无眠，可是在感叹朝露如洗，了无云迹？”
堇荣侧转过身对着他，“四殿下话中有话。人世无常，一夕朝露如电，待明日红日初升，就消散得踪影全无，岂不又是一个云悬于天的日子？”
段景易忽然闷声笑起来，道：“你和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也学得这般牙尖嘴利起来。”
堇荣微微颔首，“彼此、彼此。据说四殿下明日就要启程去封城了，现在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段景易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位故人前来，希望堇荣姑娘到时候可以代我略尽地主之谊。”
“故人？”
段景易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说道：“你和我共同认识的故人也不多。”
“非烛？”堇荣微一愣神，“她来做什么？”
“父皇龙体微恙，故而请她来诊断一下。”
微恙？素来勤勉国事的皇帝多日未曾上朝，哪有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堇荣并未说穿，点点头道：“非烛怎么说也曾帮过我，这回大老远赶来，能再见到她，当然要好生招待。”
段景易的目光中盈起一丝笑意，道：“那就麻烦堇荣姑娘了。”
堇荣道：“应该的。”
段景易呵呵一笑，“那么就此别过了。”
一抹微笑，如月华流转，在暗夜间悄然展开。
堇荣有些畏惧他这种含着妖鬼之态的笑容，似是其中有着什么让人难以揣测的预谋。
*** *** ***
第二日，经侍者通传，皇帝召见。
堇荣整顿了衣饰，随着侍者前去。她知道这次召见，定是有关婚事，心怀忐忑。
寂静的宫室，所有的宫人都已经退下，黄缦后的龙榻之上，那个九五之尊的王者阖目斜躺在锦垫上，听见她的脚步声，才徐徐睁开双眼，问道：“你知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堇荣微微一敛裾，福身道：“二殿下说，已向皇上禀明我们的婚事。”
皇帝面沉如水，双目沉在堇荣的脸上，“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处的女子，竟然让我的两个皇儿都丢了魂似的。你倒是说说看，他们喜欢你什么？”
堇荣矍然一惊，刚才还勉强露出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定了定神，回到：“堇荣除了真心，一无所有。”
帷幔之后沉默了片刻，随即传出轻微的咳嗽，“真心？云苏是我失而复得的儿子，他的正妃，光有真心可不够……咳、咳咳……”
堇荣不知该如何回答，徒然而起一种落寞之感，怔怔看着地面，无话。
片刻，听皇帝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清楚，现在要娶你的人是谁？”
“云若萱。”堇荣并未多想就下意识地作出回答。
帷幔之后传来声音：“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
堇荣余惊未息，这一刻仿如有千钧之力压在她的肩头，踌躇之心却不及兴起，心中已然有一个声音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回答。
她抬起头，静静道：“回皇上，是云若萱。”
皇帝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云若萱……好，你记住，你嫁的人是云若萱，不是段云苏。”
堇荣低首，缓步离开了这个宫殿。
出得大门，终于松了口气，她敏锐的听到了微风拂竹的声音，清音悦耳。
此时已经过了风景寂寥之时，远近都是暗香浮动，池面宛如烟霭雾笼，枝头绿叶尚未成阴，也已然闲院绿苔、郁郁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