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五月，婚服已成。这一日上午，云意兴冲冲地拿着大红的嫁衣来到堇荣房里，绕过一曲屏风，叫道：“姑娘，殿下送来试穿的嫁衣！”
云意拿来的并非只有婚服，身后一排侍者搬来了数十只大箱子，其内放置着各种嫁娶之物，嘉禾、朱苇、双石、九子蒲、长命缕……
西翎国的习俗，男女在婚嫁前的一段时间是不可以见面的，所以这些天堇荣一直住在贤妃宫里。她约有半月未见过云若萱了，倒是云意和龙儿成天在两头跑动。
堇荣接过云意手中的婚服，鲜妍明媚的红色映入眼帘，长长的下摆一直拖到地上，层层叠叠的褶子如花边般层峦叠嶂。覆着彩饰的凤冠之上，垂下条条丝穗，金翠花钿，欲迷人眼。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衣服，略有些迟疑，“这么厚重……都要我穿上？”
云意弯腰拎起落在地上的一片衣角，笑道：“可不是吗，姑娘要嫁的人可是二殿下，这婚礼，自然是有多热闹就办多热闹！”
云意将堇荣拉至内间，不多时，便将手中的衣物尽数帮她换上。
堇荣看着镜子中一身喜气的自己，略有些失神。她想起容嫣曾同她说起过上古时期的婚礼，那时候的婚礼都是简朴干净的，远不如现在这般麻烦。没有各种各样的热闹，甚至不举乐，夫妻二人携手结发，共牢而食，合卺而酳。那时候的婚服也并非大红的颜色，新婚之人身穿镶有黑边的纯玄色衣裳，在宁静的仪式中定下古老的约定，今后当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云意见堇荣半晌无话，试探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喜欢？”
堇荣摇了摇头，“没有，这样很好。”只是生怕过于热闹喜庆的场面，会盖过最本初的、简明扼要的心意相属。
她不敢将这衣裳穿得太久，脱下后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让云意收拾妥当了放置起来，待到婚礼当天再穿。
非烛前几日已经从洛城赶到了皇宫，在她的悉心医治之下，皇帝终于可以下床，只是精神依旧不济，气色远不如从前。
堇荣私下打听过皇帝的病情如何，听人说非烛当时只摇了摇头，说是天命已定，由不得人。
此话一出，便是归期将近了。
皇帝似是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希望云若萱和堇荣的婚礼尽快办了，将日子定在了五月中旬。
短短的十几日，堇荣却浑浑噩噩地像是过了许久许久，心中总在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会不会这只是小人参精在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时候做的一场梦、只要眼睛一睁开，所有梦中的事情都会消失得一无所踪？
堇荣心念难平，倒了一大杯水，静静喝完。
*** *** ***
过一日，堇荣带龙儿出去骑马，到了约定时间却还不见人，而去他房里一看，却见他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双眼紧闭着，呼呼大睡。
这阵子龙儿有些奇怪，猛长个子，忽地已经窜过堇荣的腰间，还总昏昏沉沉的，每天要睡七八个时辰。堇荣有些担心是不是之前在洛城吃丹药的时候吃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这蛟龙一族的生长本就是这样的。
堇荣一把揪起龙儿的耳朵，无奈道：“你再睡下去可要变成猪了！”
龙儿蹬了蹬脚，抱着被子支吾道：“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堇荣摸了摸他的头，帮他盖好被子。
正转身要走，却听见龙儿刷的一下掀开被子，张大了眼睛看着她，“姐姐，你真的要嫁人了吗？”
堇荣看着他似醒未醒傻愣愣的样子，禁不住莞尔，“婚服都试过了，哪还有反悔的道理？”
龙儿点了点头，眉宇间透着些许忧虑，“那你们成亲之后，我依旧能留在你身边？”
堇荣在他床沿上坐下，“为什么你有的时候很聪明，有的时候又真的很幼稚呢？你是我的弟弟，我早就答应过，会一直照顾你的。”
“可是……”龙儿蹙蹙眉，“我最近总是梦到，有人逼着我去一个我很讨厌的地方，连你也不来救我。”
“傻瓜，那是你睡多了才做噩梦。”堇荣揉揉他的头发，“快点起来，我给你梳头。”
龙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不会让别人把我带走？”
“我保证，任何人！”
龙儿梳洗过后，简单地吃过点心，就同堇荣一起出去骑马。
他们在路上遇到一行刚进宫的人，中间的软轿以白纱为帘，轿内隐约可见女子秀婉的裙摆，堇荣多嘴地问了身边的侍从一句，“是谁进宫来了？”
那侍者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踟蹰了一会儿才道：“回姑娘，是二王妃。”
堇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二王妃指的就是白沐若，兜兜转转的，竟然还是在这里见面了。堇荣让侍者们让了道，龙儿颇有些不耐，“姐姐，为何要让她？”
堇荣看了他一眼，“多嘴。”
堇荣无意与白沐若争这些虚名，只记着云若萱答应她的承诺，待宫中大局定下之后，便一同离开。
一下午，他们都混在马场，回去的时候已经日近傍晚，路经绛雪轩，堇荣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驻足许久。
龙儿道：“姐姐，我先回去了，你若不放心就进去看看。”
堇荣脸一红，“哪有什么不放心的？”
“今日自见到白沐若起你就魂不守舍的，可都写在脸上了。”龙儿摸了摸鼻子，“难道你不想见见他？”
堇荣想着将近半月未见过云若萱，眼下既然路过了，进去转一圈也好，反正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她清了清喉咙，对龙儿道：“那你就先回去吧。”
龙儿偷偷一笑，“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些云意做的点心。”
堇荣并未从正门走进去，念了个隐身咒，翻墙而入，直奔云若萱的房间。
正要开门给云若萱个惊喜，不料手刚放上大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说些什么，但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毕竟人妖有别，你如果要娶任何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子，我是半句怨言也不会有的。”
说话的正是白沐若。
堇荣听云若萱回道：“我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妖若有情妖非孽’，她从无害人之心，我又怎会因为她不是人类而排斥她？”
白沐若急道：“可你忘记了一直以来的努力吗？十多年的辛苦，就要为了她而毁于一旦吗？”
云若萱道：“事情还没有如此严重，只要你不说出去，没有人会知道她是妖精。”
“可万一这件事情被人知道了……”
若萱打断她道：“沐若，你本不该是心胸狭窄之人。”
白沐若沉默了半晌，终于泄气，语带哽咽道：“对不起，我忘记了自己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分量，这些许是我多虑了。”
言罢只听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之后，白沐若掩着面从里面跑出来。
堇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轻叹了口气。
云若萱的房门尚未关上，她径直走入，见云若萱正背对着她，一手翻着桌上的册子，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皇帝病重后，朝中许多事务都是他在处理，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他过得也并不轻松。
堇荣轻移脚步走至他身边，见他不注意，一把抽过他手中的一本册子，“干活偷懒，被我抓住了吧！”
云若萱蓦地转过身，乍见到她，双眼迸射出欣喜的火花，“堇荣，你怎么来了！”
堇荣笑笑，双手背在身后，“是啊，我想你了，所以特地跑过来一解相思之苦，哪像你啊，说不见就不见我了。”
云若萱眸光含笑注视着她，下一刻，已然伸出手拥住她，道：“我没有一日不曾想念你，不过是事务繁忙，加之宫中规矩，新婚之前我们是不得见面的。”
堇荣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略带着疲惫的脸庞。俊美如皓玉的面容，依旧是初见的模样。她手上突然一紧，被云若萱反捏在手心里，他紧紧拥着她的身体，像是要缓解多日以来不曾相见的、此刻突然重逢的喜悦。
细碎的吻从额发间落下，他们拥吻良久后，堇荣轻轻将他推开，感觉到他修长的指尖传递而来的温度，呼吸微微紊乱。云若萱抚着堇荣的鬓发，眼眸中闪现出一抹迷离之色，“堇荣，我好想你。”
堇荣感觉到他指尖的温热，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我该走了，龙儿还等我拿点心回去呢。”
云若萱俊眸含笑，道：“也是，我们都快成亲了，不急在一时。”
堇荣的脸红得更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飞快脱离了他的怀抱，冲出门去便往云意的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