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数日飞逝,堇荣在清晨醒来的时候,正听见灵溪的水流流经门口,传来潺潺的水声,悠扬动听。
她好久没有睡得这样酣沉,正想要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睡,却看见容嫣从一旁走过。她乌黑的秀发垂落胸前,一双纤细的手指正摆弄着新出的金丝银线。
一切依然如故,一切又全然不同。
堇荣想起,那日容嫣还没有告知,她所说的那位神仙是。现在人世分为两国,若那人要做的是西翎的皇帝,岂不是会与云若萱发生冲突?念及此,忙问道:“容嫣,你上回说的那神仙是谁?”
容嫣头也未回,随口答道:“不就是段族皇室的四皇子吗?三百多年了,那副骄傲的样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君上赐予他的封天印,他竟然也能拿去随便送人……”
容嫣说出段景易的名字后,堇荣便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一溜烟冲出了门。
照容嫣那样说来,段景易对皇位是势在必得的,而云若萱定会认为,非烛伤了堇荣一事是段景易指使,即便之前真的有心让出皇位,眼下也定要与他争个你死我活。堇荣怕自己再不回去,他们兄弟之间,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
她飞奔至玄眼池,那方被她用来耍过月老的砚台,眼下依旧如她离开时一般,静静地卧在那里。
堇荣知他即便沉睡,也总有一丝神智游离在外,对着他急道:“玄眼池,你快醒醒,让我看看人间西翎皇宫。”
他腹中的墨水如铜镜般光可鉴人,实际上也是一样法器,能够让人看到千里之外的事物。
水面传来迷迷糊糊的响声:“小人参,你一回来就吵我。”
玄眼池说着,腹内的墨水晃动起来,堇荣看到其中不断显现出形形色色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她并不很熟的院落内。
段景易正站在石桌边上,缓缓向着对面的人说道:“真的放弃复仇了?”
他身后的石凳上,正坐着非烛。
便听非烛低声道:“乐昀之死,犹在眼前,人妖无休无止地相杀下去,只会酿成更多悲剧。不过你为了逼段云苏向你出手,也真是用尽办法,那人参精一日不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便一日不会放下心头之恨。”
段景易闻言,露出一个诡诞的笑容,道:“还能再帮我做一件事情吗?”
非烛道:“你说。”
段景易微微一笑,道:“再借你封天印一用,据说曾有人用这东西阻挡过百万大军,我倒想试试看,这方印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
“好。”非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说罢起身,往院外走去。
随着非烛的离开,段景易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色,一拳紧紧握住,猛地打在石桌上,鲜血迸溅。
堇荣一惊,他对云若萱的恨意,竟然有这样深吗?细细回想容嫣的话,他这样一个在凡世间得不到任何感情的人,连最在乎的母爱,都没兄长拿走得几乎一干二净,心中自是极为愤懑。但是,他竟然要用封天印对付云若萱吗?以云若萱一个凡人之力,即便之前谋划得再好,又怎么可能与上古神器相抗衡?
段景易的脸在乌黑的墨汁中逐渐变幻,堇荣看到接下来出现的场景,心下蓦地一动。
屋内很安静,桌上的香炉中还燃着淡淡的安息香,这是云若萱住的绛雪轩。
云若萱靠在一边的软榻上,正阖着双目小憩。他的眉眼间透露出淡淡的疲惫,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堇荣几乎能听见,室内静得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声。
那双微闭着的眸子处,眉宇猝然一紧,下一刻,已然从梦中失声喊起来:“堇荣回来!”
堇荣猛地一震,见他几乎要从软榻上摔下。
云意将云若萱扶起来,道:“殿下,您每次刚入睡就要醒过来,长此以往,身体怎么撑得下去?”
堇荣听云意这样说,心中更是难过,忍不住伸出手,想抚摸水镜中人的面容,却被玄眼池叫住:“丫头,别乱动!”
堇荣回过神来,忙收回手,看水镜中的人渐渐模糊,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玄眼池见状,急道:“别哭别哭,你还想看这个人是不是?我让你看就是了,别哭啊!”
堇荣再次看清屋中陈设,却是贤妃由一个侍女搀扶着,匆匆走至云若萱身边,神色忧愁地说道:“皇儿,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你究竟明白过来没有?”
云若萱起身行礼,轻轻合着眸,眼角隐隐有泪痕,道:“孩儿……还想再等几日,她一定会回来的。”
贤妃无奈道:“你要我说多少次?她是个妖精,根本不能和你在一起的,眼下行迹败漏逃走了,又怎么会再回来?你真要搞得整个宫中乌烟瘴气,让你父皇对你彻底失望吗?眼下景易已经从封城回来了,处处都用着心,你父皇在那次晚宴后一病不起,传位之事也就在这几天了。你和景易虽说都是我的孩子,但是从小到大,母妃最心疼的,还是你啊!”
云若萱对她的话毫无反应,贤妃几乎要掩面而泣,哀恸道:“想想母妃这些年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你有一日能达成心愿。难道你……你真的不念及这些年来,我们母子不能相见的苦?你要让宫中的人都笑话我,说我的皇儿被妖孽所迷惑,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吗?”
云若萱沉思道:“母妃,孩儿知错了。”
贤妃见他如此,神态稍稍缓和,说道:“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云若萱点了点头,道:“知道。”
贤妃握住他的手,凝神看着他的面容,道:“这样才是我的好皇儿,景易那边,我会去和他说说的。”
云若萱目送着她离开,眉宇间露出一丝难以辨认的神情。他缓缓吐了口气,坐回到软榻上,道:“云落,按照之前的吩咐去做吧。”
云落迟疑道:“殿下,之前您有心忍让,已经对段景易做出了那么大的让步……”
云若萱喝了口茶,淡淡道:“你怕他用封天印将我杀了吗?”
云落道:“他休想,只要我云落活着一天……”
“那就按照之前说的去做吧。”云若萱轻声打断了云落的话,神色疲惫地再度闭上双目。
云落在原地迟疑了一阵,终究还是退了下去。
堇荣目睹着水镜中云若萱恍然失神的模样,恨不得立刻就能出现在他的身边,紧锁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道水镜,分明是隔着这样近这样近的距离,眼见着他为她伤心难过,她却还无法前去见他一面。
堇荣低声哀求道:“玄眼池,你想办法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玄眼池道:“容嫣姑娘可嘱咐过了,没有她的应允,你不能出这欧丝之野一步。堇荣丫头,我们也是为着你好,一个凡人,何必呢!”
堇荣听他这么一说,眼泪更是止不住往下掉,道:“玄眼池,你一向是最为通透的了,我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从前是贪玩不错,但是这一次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想简简单单地和他在一起啊!你帮帮我好不好?求你让我出去吧,我不会在外面惹事的。”
“你这丫头怎么变得这么傻了,莫说他是皇室中人,即便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你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是妖精啊!妖精怎么可能和人在一起呢?你看,他不是也已经答应他娘亲不再想你了。”
“他才不会!”堇荣辩解道,“那分明只是他对贤妃娘娘的说辞,他一定还想着要见我。玄眼池,求你了,好不好?”
玄眼池听她语气坚定,无奈之下也只有大叹:“哎,这事情我帮不了你们。我不跟你说了,人世间的情情爱爱,那可是比穿肠毒药还难救的。你既然已经中毒这么深了,也无药可救,我睡觉去了,你想不明白也早些睡去吧,或许睡一觉就好了。”
堇荣又悲又气道:“懒死你!”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好你个顽劣的小人参精,可算是被我逮着了!这回又想用这玄眼池困住谁?”
堇荣回过头,正看见月老向着这个地方走来,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人,更是让她不由得一怔。
那一袭白衣、佩剑而来的男子,正是许久未见的游仙安随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