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观景不易(下)
天爱2022-08-03 22:003,961

  堇荣顺着那声音望去,见是一个黑色锦衣裹身男子带着个侍从站在那里,风轻轻地吹动着他的衣角。再看一眼,方知那人正是段景易,俊秀的面容透着风雅高贵,神情晦暗莫辨。

  原来刚才回宫的那辆马车中坐着的,是他。

  侍卫们看清楚是段景易,纷纷收起了手中的武器,一齐向他行礼。

  段景易注视着堇荣,声音中有意透露出些许不耐,道:“都说过不要你跟来了,怎么还是这样自作主张,我去什么地方,还非要向你报告?”

  堇荣知道他这话是说给那些侍卫听的,让他们误以为她是他府上的想要争宠的侍妾,以消除他们的怀疑。

  堇荣低着头,不发一言。

  那些侍卫对段景易的话信以为真,此刻都盯着地面,不敢抬起头来看堇荣。

  段景易走上来,不由分说地拉起堇荣的手,朝着他的马车走去。段景易暗中使劲想挣脱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抓着。

  堇荣觉得奇怪,按理说,她不可能挣脱不开一个凡人的钳制,但是他手上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让她一时间根本无法动用法术,只能任由他这样拉着。

  段景易扶堇荣上马车,到了车里,才松开她。

  堇荣坐得离他远了一些,揉揉自己红肿的手腕,气呼呼说道:“三殿下,多谢,但是,我似乎与你并不这么熟识。”

  段景易看着她,面带讥笑,“你与我三哥和表兄一开始也并不熟识,现在不是今非昔比了么?”

  他暗指堇荣和云若萱、段容止关系暧昧,行为不端。堇荣不去理会,只等着马车离开宫门之后,他会把她放下。

  段景易却依旧垂目凝视着她,似是在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无动于衷,他冷哼一声道:“他们能保护你一次两次,却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一辈子,眼下姜艾和沉音若是落入他人之手,供出当晚行刺之事,你认为,谁有能力可以保你们平安无事?”

  堇荣霍然抬起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沉音暗中保护着姜艾去看打猎,按理说是早就该回来了,堇荣本以为是冯离又把姜艾找去嘱咐什么事情了,可听段景易说来,他们竟是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而姜艾上回刺杀白裕青的始末,段景易也一清二楚。

  段景易见她一脸惊慌的神色,眼中露出些落井下石的笑意,道:“白裕青府里那么多人,自然有人记得那晚去行刺的人长什么样,姜艾一出皇宫,就已经被他们发现了。至于那个沉音……”他看了堇荣一眼,“不管你们是什么妖物,这世上有的是治你们的办法!”

  堇荣心中一怔,这个段景易,竟然已经知道她和沉音不是人!并且,他现在单独和一个“妖物”在一起,却还没有丝毫的畏惧!

  堇荣尽量保持镇定,道:“他们现在究竟在哪里?”

  段景易的唇角扬起一抹略带讥诮似的笑容,道:“白裕青手下那些人现在多半已经归顺于我,姜艾和沉音自然也在我手上,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定会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你面前。”

  堇荣有些迟疑地看着他,觉得那笑容越发透着深不可测的光芒,警惕道:“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随后你就知道了。”段景易淡然一笑,拉开马车的帘子,对车夫道,“直接去昭仁宫。”

  今夜月明,夜风偶尔吹起车窗上的竹帘子,稀稀疏疏的亮白色光芒从外面透进来,映照在段景易的一袭黑衣之上,他衣衫上的金线宛若浮动的流光,华美却又诡谲。

  马车平稳地在宫道上行驰着,段景易一脸漠然地坐在一旁,双眼淡淡地注视着前方,似是不准备说话。

  他在等堇荣开口。

  堇荣如他所愿,启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类?”

  段景易沉默半晌,淡漠的眉宇间似乎带上了隐隐的阴郁,说道:“一个被上古神器选定过的人,即便是将其易主之后,依然可以对妖精有些微异于常人的感应。”

  堇荣惊诧道:“你曾经是上古神器的持有者!那你和非烛……”

  段景易直言不讳道:“她算是我的师姐,但我们不在一起学艺,我与师父偶然相识后,他经常入宫来传我法术,师父临死前,本要将封天印传给我。”

  堇荣难以置信道:“你竟然会将封天印拱手让人。”

  段景易轻哼一声,不屑道:“你觉得那东西很了不起吗?”

  堇荣静静看着他,默认。

  “封天印固然能助我许多,但是同样也会将人束缚住,而我想要的,绝对不是以一件神器的力量就能办到的!”段景易的声音低沉,但是其中分明透着一股卓然于世的霸气和傲然。这一刻,他的眼神中迸射出一种清历的奔腾,躁佞之中,孤独与悲戚尽皆被凌云的雄心所压制,看得堇荣禁不住有片刻的恍神。

  心底,仿佛有什么沉淀许久的东西在霎时间复苏……这一定是她极为熟悉的画面,像是在很多年前,也曾有人站在她面前,以这样一个少年傲然的口吻,低声、但是坚定地说出他心中所想——尽管这样的说辞太过大胆,他还是毫无掩饰将其告知于她。

  那人似乎还承诺了她什么,但是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听娘亲说,你照顾了那孩子几日,在神智涣散前,给自己下了一个咒,醒来后将前尘一切都忘记。”

  突然间怔忪不宁。

  一千多年的回忆,早已尽数遗忘。

  堇荣心中竟出现了一丝悔意:如果当初没有让自己忘记一切,现在的局面是否会不一样?

  拥有一千多年道行的堇荣,或许可以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连一丝丝的愁绪都没有,可现在的堇荣,根本不是那个以千年道行换人一世之生的妖,做不到无欲无求、清虚寡淡。她心上有深爱的人,即便他们之间隔着人与妖的天堑。

  她突然又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若是现在依然保持着那样一份不随事动的心境,又岂能体会到人世间这样虽苦犹甜、让人甘之如饴的情滋味?

  堇荣轻轻吐了口气,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便低声问段景易道:“你可还记得,十多年前的事情?”

  段景易已然收敛了刚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色,轮廓分明的脸上依然是往日里高贵的气质,看着她道:“自然记得,那时候我同母妃住在行宫,但心上不甚欢喜,师父死后,非烛前来找我,说想借封天印一用,去为师父报仇。”

  堇荣想起那个青衫落拓,常年女扮男装的身影,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猜想,问道:“你们的师父,是被谁所杀?”

  段景易黑眸闪烁,笑看着堇荣,道:“一个人参精。”

  堇荣面上一凛,神情带上几分慌乱。

  段景易笑道:“你紧张什么?那是个修行了一千四百多年的大妖,与你八竿子扯不上关系。”

  堇荣略略放松,心中猜测已经坐实,看来非烛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认出她是仇人,第二次去云府找她,是为了证实此事,但让她不解的是,为何非烛当时没有直接要了她的性命?甚至也没有将她的身份告知段景易?

  堇荣探问道:“你与非烛既然并未一起学艺,想来感情也不深,为何愿意把封天印给她?”

  “你以为上古神器是谁都能使唤得动的吗?”段景易眼中神采奕奕,宛如是个自在谈笑间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一个有能力收服封天印的人,她的能力,自然不在封天印之下。”

  “你想利用她?”

  “我在成全她。”月光照着段景易俊秀的脸庞,温润透彻,宛如有黑玉裹挟其外。

  堇荣低低道:“你真是深谋远虑,一举两得,这样一来,云若萱和非烛都成了你棋盘上的棋子。”

  段景易略一颔首,笑道:“你这样说可太看轻我那表兄了。”他话中带着讥讽之意,笑容中夹杂着某种怪异的神情,“我何尝又不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堇荣之前已然有些怀疑,听他这么一说,更是觉得这两人亦敌亦友。

  “三殿下,你既然已经向我说了这么多了,可否再坦白地告诉我,你和若萱,究竟各自在求取些什么?”

  她这话问得大胆,但是段景易并未有所异色。

  “云若萱竟然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段景易呵呵笑着,突然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堇荣,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这样对你有所隐瞒的人,你还能信任他?堇荣,是他太高明还是你太傻?这么长时间以来,你连云若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没有看清楚,一旦要他在权力和你之间作出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牺牲掉!”

  段景易的语气这样坚定,让堇荣一时说不出话来,加之想起若萱以往的种种,心中纷乱,但她还是坚持道:“他不会的,你在挑拨离间。真想不到,十多年后的四皇子竟然是这个样子!”

  段景易微带疑惑,问道:“为何总要提起十多年前?你见过那时的我不成?”

  堇荣觉得此事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便提示说:“长白山上,你病入膏肓,差点拔起一根人参吞食。”

  段景易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妖精的记性是这么差劲的吗?我十多年前一直住在京城,从未出过远门,更遑论什么长白山,不知你刚才所说的是什么人。”

  堇荣一惊,盯着他的眼睛,“你此话当真?”

  段景易反问:“我为何要骗你?”

  堇荣看他眼中波澜不惊,绝无刻意欺瞒的嫌疑。难道是龙儿记错了?堇荣微微皱了皱眉,不再说话,心中想着,世上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或许真的只是巧合而已。那个孩子,便如大海中行舟时突然翻涌而起的一颗水滴,眼下,早已沉入世事红尘的滚滚洪流之中。

  正恍神间,段景易的声音再度响起:“人妖有别,何况你们之间还有相互隐瞒,我一直很想知道,他比我三哥好在哪里?”

  堇荣茫然地摇摇头。

  段景易刚才的话,分明表示自己有心皇位,而云若萱要与他争的……堇荣不敢想象,她此刻越发觉得柳色青青的遗言是真的,不认云若萱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权力真的可以让人疯狂到舍生忘死吗?

  “你要是指望云若萱会愿意和妖精过一辈子,那也太异想天开了。”段景易顿了顿,“但是我三哥却可以,他那个人,对谁都好。”

  堇荣一时惊讶,望向他幽深的黑眸,好像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真情实感,她低低道:“你不必劝说,云若萱也定然不是你所说的那般。”

  段景易笑笑,看神情似是又有话要说,但马车却这时候停下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昭仁宫到了。”

  段景易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他拉开帘子,自己率先跳下,随即示意堇荣也下去,道:“是与不是,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堇荣知道逃脱不得,跟在他身后,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此时,夜色已经朦胧,眼前呈现出一座巍峨华丽的宫殿,便是昭仁宫。精致的美玉琉璃镶嵌其外,金砖红毯地铺,一路走去,脚下尽是吉祥如意的纹案,蜿蜒至前方的大门。

  门口的侍者眼见段景易走过去,都纷纷开门通报。

  堇荣心中隐隐升腾起沉重的不安,她暗暗责怪自己先前没有把皇宫内的地形打听清楚,刚才一直以为昭仁宫只是段景易的住所,现在看来却明显不是。

  看着段景易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骤然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又惊又怒,而眼下的情形,已然由不得她做主!在跨入宫殿的最后一刻,堇荣畏惧地想着:这昭仁宫中,现在都有些什么人?

继续阅读:三 故容犹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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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萱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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