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冬日传媒总部,三楼东头那间最大的会议室,空调呼哧呼哧吹着冷风,也压不住一屋子人的躁动。
空气里飘着薯片碎屑的咸香、辣条的霸道味儿,还有几罐打开的可乐嘶嘶冒着凉气儿。
夏初刚拆了快递,把楚涵从大洋那头寄回来的、包得跟砖头似的礼物搁在桌上,手指头还带着点拆包装的劲儿,微微发抖。
那是米国那边的特产,送给楚潇潇的大学礼物。
她对面,刚放学的楚潇潇挨着她坐,大学新鲜人的气息还没褪干净,背包甩在脚边,眼睛亮得像探照灯,直勾勾盯着那礼物:“妈!快放啊!我爸真行啊?在那边单枪匹马干成了?”
旁边沙发上,秦雨墨正给陈汉升剥橘子,一瓣瓣白筋都撕得干干净净,陈汉升则抱着胳膊,眉头拧着个小疙瘩,盯着电脑像在研究外星物件。
邢娜和高楠挤在一个转椅上,赵小麦干脆盘腿坐地毯上,手里攥着包刚开封的浪味仙,塑料包装袋哗啦哗啦响。
“都安静点!”陈汉升拍了下桌子,声音带着点压不住的兴奋,指尖在鼠标上点了点,“楚涵刚来的消息,成了!电影协会的门撬开了!咱们的哪吒闹海两部,还有流浪地球,能进北美院线了!真金白银赚外汇!”
“卧槽!”一些人猛地坐直,满是震惊,“真让他干成了?那破地方不是油盐不进吗?”
“何止啊!”高楠咔嚓咬碎一片薯片,含混不清地嚷嚷,“涵哥自己拍那部《十二怒汉》,听说首周就干了一千万美刀!跟捡钱似的!那边院线现在抢着要排片!”
会议室“嗡”地一下炸开了锅。
邢娜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都挡不住她眼里的光:“一千万…美金?我的天,这得是多少钱啊!”
赵小麦的浪味仙都忘了往嘴里送,喃喃道:“涵哥还是涵哥,出去单练也这么猛…”
“行了行了,别嚎了!一千万美金简单换算一下也就六七千万华国币,一周这点票房,要是在华国,楚涵能羞愤死。”说是这么说,夏初脸上是压不住的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
“楚涵发了《十二怒汉》的片子回来,说是他那边拍的,让咱们也看看。版权也送回来了,汉升,你不是一直念叨咱们这边没新本子吗?看看这个,能不能改改?”
陈汉升眼睛“噌”地就亮了,像饿狼看见了肉:“能!太能了!”他一把抓过秦雨墨刚剥好的橘子,囫囵塞进嘴里,专注的看起了电影。
窗帘“唰啦”一声被拉严实,投影仪的光柱打在幕布上,会议室瞬间暗下来,只剩下屏幕的亮光和零食袋子偶尔的窸窣声。
楚潇潇下意识地往夏初身边靠了靠。
片子开始了。
没有酷炫的开场,直接就是一个又矮又破的小房间,低得压人,墙皮发黄掉渣,几扇小窗户透进的光线昏昏沉沉,一台老掉牙的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嗡嗡响。
十二个穿着普通衬衫的男人围着一张巨大的破桌子坐着,个个脸上油光光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
“啥呀这是?”赵小麦小声嘀咕,“就一破屋子?一群人干坐着?”
“嘘!”邢娜竖起食指。
画面拉近,一个胖得流油、头顶锃亮的老家伙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一巴掌拍在油腻腻的桌面上,震得水杯都跳起来:“铁证如山!那小子就是个冷血的畜生!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该下地狱!”
那股子蛮不讲理的劲儿,隔着屏幕都让人想给他一拳。
接着,镜头给到一个穿着皱巴巴灰西装、戴着普通黑框眼镜的瘦高个。
他坐在那儿,背挺得笔直,在一片群情激愤中安静得吓人。
他抬起眼皮,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证据?我们看到的,真的是全部的事实吗?”
“……”
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了。
嚼薯片的、喝可乐的,全停了。
连空调的噪音似乎都被屏蔽了。
所有人都被那根看不见的弦紧紧绷住,呼吸都跟着银幕里那些人的情绪起伏。
楚潇潇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看得特别认真,偶尔小声跟夏初交流两句:“妈,你看那个工程师的眼神…好稳。”“那个老头,偏见太深了…”
高楠忘了吃零食,手悬在半空,喃喃道:“这吵架…吵得我手心都出汗了…”
陈汉升更是全情投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节奏,嘴里时不时低声念叨:“镜头给得好…这演员绝了…情绪到位…逻辑闭环…”
“我的天…”邢娜下意识捂住了嘴,鼻头有点发酸。
赵小麦手里的浪味仙袋子彻底掉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灯光猛地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银幕一片漆黑。
会议室里,静得只剩下空调的嗡鸣和几道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好半天,没人说话。大家还陷在那血脉喷张的剧情中。
“操…”陈汉升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跑完了一场马拉松,后背重重靠回沙发里,抹了把脸,手心都是汗。
“牛逼…太他妈牛逼了!楚涵这孙子…真行!”
“爸这片子拍得…”楚潇潇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崇拜,“张力太足了,全靠台词和表演撑起来,场景单一反而成了优势!”
“好看!真好看!”高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点激动,“看得我大气都不敢出!那工程师简直是神!”
赵小麦捡起地上的浪味仙,也顾不上脏,抓了一把塞嘴里压惊:“妈耶,看完心里堵得慌,又觉得…特别透亮?这剧本,神了!”
夏初脸上是欣慰又骄傲的笑容,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楚潇潇的手。
“汉升?”秦雨墨轻轻碰了碰还沉浸在震撼里的丈夫。
陈汉升猛地回过神,眼睛里的光像火把一样燃烧起来。他“噌”地站起来,几步走到幕布前,指着那一片空白,像是指着一个巨大的宝藏:
“改!必须改!这本子太硬了!场景集中,人物鲜明,戏剧冲突强!简直就是为咱们华国市场量身定做的…不对,是楚涵给咱们送的金矿!”
他兴奋地搓着手,在幕布前来回踱步,“核心冲突不变,陪审团制度可以改成…咱们的合议庭?或者专家评审团?背景放到一个封闭的…嗯…项目论证会?或者重大事故调查组?”
他越说思路越开,语速飞快:“关键是那股子劲儿!那股子为了一个真相、一个可能被冤枉的人,在狭小空间里跟偏见、跟惰性、跟所谓的‘铁证’死磕的劲儿!这内核,放哪儿都炸!”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里一直没怎么吭声、但同样被电影震住的陈鹏飞身上。
“鹏飞!”陈汉升声音带着点挑战的意味,“片子就在这儿,版权也有了。咱俩,拉片!把剧本结构、人物弧光、关键转折点,掰开了揉碎了研究!一人改一版!谁改得好,谁拍!敢不敢?”
陈鹏飞被他激得也站了起来,瘦高的身影在幕布前拉长:“有啥不敢的!这活儿接了!咱们就看看,谁改得更接咱这边的地气儿!”
“好!”陈汉升用力一拍大腿,“痛快!明天就开干!”
会议室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改编的可能性,充满了久违的干劲。
夏初看着这场景,心里暖融融的。
下班路上,城市的霓虹已经亮起。
陈汉升开着那辆有些年头的黑色轿车,秦雨墨坐在副驾。
车窗开着,晚风吹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烟火气。
“还激动着呢?”秦雨墨看着丈夫紧握方向盘、指节微微发白的手,还有侧脸上那还没褪去的兴奋红晕,笑着问。
自从公司业务慢下来,很久没见他这样了。
“能不急吗?”陈汉升声音都带着抖,“雨墨,你看见那片子的结构没?十二个人,一个屋子,全靠嘴皮子和演技!成本低,效果炸!楚涵这路子,太适合咱们现在了!本土化改好了,绝对是个爆款!”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拍了下喇叭,把前面慢悠悠的电瓶车吓了一跳:“妈的,憋屈太久了!总算看到个好本子!我得抓住这次机会,不能输给鹏飞那小子!”
秦雨墨看着他眼里重新燃起的、近乎于当年创业时的光,心里软成一片。
她没劝他慢点开,只是伸手轻轻搭在他握着档把的手背上,温热的体温传递过去:“行,你想干,我就支持你。家里有我呢,孩子功课我看着。你只管好好弄你的本子。”
陈汉升反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家,孩子已经睡了。
陈汉升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一头就扎进了书房。
秦雨墨给他倒了杯温牛奶放在书桌角,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
陈汉升再次点开《十二怒汉》。
他没看画面,调出了剧本文件,又翻出厚厚一沓空白稿纸和几支削尖的铅笔。
投影仪的光映着他专注得有些发狠的侧脸。
他时而按下暂停键,在稿纸上飞速记录着场次、人物动作、台词节奏,画着潦草的分镜头草图。
时而眉头紧锁,咬着铅笔头,盯着屏幕上的某一帧画面,反复揣摩那个工程师的眼神或者那个暴脾气老头拍桌子时肌肉的颤抖。
时而又猛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在空气中无意识地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模拟新的场景和对话。
键盘偶尔被他敲得噼啪作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铅笔划过粗糙纸面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秦雨墨半夜起来去厨房倒水,路过书房时,看到门缝底下透出的那一线固执的光亮,还有里面断断续续、低沉而投入的念叨声。
她停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没去打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心疼。
一直到第二天,陈汉升拿着手中的本子,哈哈笑了起来。
“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