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清军江北大营,一座又一座的清军营帐,错落分布在宽阔的原野之上,但是在此刻的时局下,非但没有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慷慨豪迈,反而是有一种死气沉沉,朝不保夕般的迟暮之感。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自从江南大营被李秀成带兵击破之后,江北大营就开始独自承受太平军攻势下的巨大压力,在他们连番的攻势之下,之前本就在韦昌辉围攻下实力严重受损的江北大营,更是渐渐独木难支,现在大营里仅存的八千残兵败将,只能在主帅琦善的带领下坚守不出,苦苦支撑,等待着援军的到来。
虽然现在太平军的主力正在石达开的率领下在湖南境内横扫湘军,一时无暇进攻江北大营,但对于江北大营来说,覆灭,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而更令情况雪上加霜的是,太平军居然趁江北大营无力出击,居然大胆的迂回扬州方向,一举攻破江防,切断了江北大营的补给!
噩耗传来,让本就身患重病的琦善,更加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这接连的打击让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一营主帅,早就在几日前病倒在了床上不问军务,直让整座大营,都变成了乱哄哄的一锅粥,好歹有他的亲信吴刚带领亲兵镇着,才没让军中的局势失控,否则的话,不等太平军来攻,这座早就岌岌可危的江北大营,就会不攻自溃,顷刻瓦解!
一阵风忽地刮过,让那点在主帐之中的烛火,星星点点,飘摇不定,像极了此刻正躺在病榻之上行将就木的琦善,仿佛这支火烛一旦被那风吹熄,他也就要随之而去!
琦善的亲信吴刚站在病榻旁,看着自己这位大人痛苦不堪的将死不死之相,心中沉痛难受之余,倒也是对前方难以知晓的去路,感到忧心忡忡。
谁不知道清军中派系林立,各有各的山头,他吴刚现在能凭借着琦善的名号,手下掌管数千兵丁,但如果琦善不知道什么时候撒手而去了,那么等待他的,也只有树倒猢狲散。
一念至此,吴刚心中顿时就有着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但转眼一看琦善这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他心中这份难言的苦楚,也就立刻被无边的回天乏术之感所吞没。
“咳咳···咳咳······吴刚啊,我睡了有多久了啊?”
正当吴刚蹙眉暗叹之际,病榻之上的琦善却是呜咽两声,
睁开了那双糊满眼屎的双眼,朝着吴刚缓缓涩声问道。
吴刚闻言顿时心头一喜,眉开眼笑之际,当即朗声回道:“禀大人!您已经休息整整一天一夜了!”一边说,他还立即一边朝主帐之外的两个士兵急声喊道:
“大人醒了,大人醒了!赶紧把药呈上来!”
一阵叮零哐当后,吴刚满心欢喜的从帐外士兵的手中接过一碗药气冲鼻的药汤,递到了琦善的面中,正准备用汤勺去喂,但没想到琦善却是摇了摇头,眼睛又紧紧闭起,死不开口。
吴刚见状,当即急道:
“大人,莫非是嫌这药苦?!有道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大人你就先忍一忍,把它喝下去吧!军中的儿郎们还都等着您身体康复了,带着他们打进南京城,活捉洪秀全呢!”
“哈哈哈···打进南京城,活捉···洪秀全······”
病榻之上的琦善闻言,哑然失笑,但明明是在笑,但是语气之中的悲凉和落寞,却是令帐内外的众军士心中,全都黯然失落。
“吴刚啊,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心里都有数,明白着呢,这些安慰人的话,就不必说了,先跟我汇报一下这几日军中的情况如何了吧,你现在一个人独担大任,我很替你担心呐。”
琦善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一双复杂的眼神射向吴刚身上,久久不曾离开,他知道眼前这位三十来岁正值壮年的参将,虽然能力平平,但是贵在对他忠心耿耿,这也是自己选择在重病之际将军中大权暂时交给吴刚的原因,但是眼下自己已是半截身子入土,善后的事如果交代不妥,实在是死了都难以合上眼睛啊!
吴刚见琦善谈及正事,便也就先将药汁撤下,旋即一五一十禀告道:
“禀报大人,您久病在床,好久不曾召开军中会议,诸将见不着您的人,一直都颇为不满,这几日军中,更是有几位将领带兵要直接闯进营帐,扬言非见您不可。
末将遵守大人您不许任何人入内的训令,直接动用亲兵将其镇压了下来,
杀了好几个小卒子以儆效尤后,军中才又渐渐平稳了下来。”
顿了顿,吴刚不由得又苦着脸道:
“但是大人,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样动用武力直接镇压的方法,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请大人您按时服药,早日康复,继续带领兄弟们啊!”
琦善听了,却是苦笑着点点头,只缓缓道:
“吴刚啊···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若是本官还能再活十年,一定保你平步青云,做上一品大员的位置!只可惜,唉!······”
“大人!”见琦善直定定看向自己的双眼,竟已是溢出了滴滴浊泪,吴刚不由得满面悲痛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握紧琦善的双手,哀声道:
“大人,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末将压根就不图什么荣华富贵,末将只求这辈子能够一直跟随在大人身边,服侍大人终老!再者,大人您乃是大富大贵之命,甭说再活十年,就算再活个二十年三十年,也尽皆不在话下啊!”
琦善闻言眨巴眨巴了眼睛,无奈一笑,道:
“哈哈,我命由天,不由我啊!吴刚,拿纸笔上来吧,本官,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一听到这话,吴刚顿时浑身一震!“纸笔?!”,这是要交代后事了的节奏吗?!
眼中热泪滴滴滚落,吴刚上齿咬着下唇,声音哽咽道:
“大人,我·······”
没想到,最后倒是琦善安慰起他来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快去!”
“是!”
吴刚闻言只得咬牙起身,正准备转身出去取纸笔,却只听帐外——
“踏!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竟是有一名士兵神色慌张,脚步踉踉跄的闯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登时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吴刚,脸上瞬间变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