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徐凡依旧是习惯性的早起,抬头望天,天色依旧阴沉,
仿佛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一丝不苟的洗漱更衣后,徐凡兀自一人来到了议事大厅,大厅中很静,落针可闻,这几乎让他有些不适应,冥冥之中,就仿佛缺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
有些烦闷的摇了摇头,徐凡才猛然惊觉此时此刻,
不应该正是有人要朝他汇报军情政务的时候了吗?
“安平,安平,你小子去把那个······”
徐凡扯开嗓子,下意识的从嘴里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但话至一半,却又像嗓子眼被噎住似的,不得不将后面半句又咽回去,微张着的嘴巴有些颤抖,一时间来目光都有些直了。
自嘲式的撇了撇嘴,徐凡机械般的驱动身躯,一步一顿的踱到座位上,又一屁股坐下,用半只胳膊撑住脑袋,半天也说不话来,一双满含萧索的眼睛,更是无力的望向地面,心中也好像被一块大石头,重重的压着。
是啊,他好像又忘了,那个叫尹安平的汉子,
已经从他的身边,永远的消失了,
已经从这边人世,永远的走了!
“大帅,难受了,就去看看吧,
出征在即,咱们也好告诉他一声。”
赵诚突然默默的出现在了徐凡面前,手里还拿着几张早上新鲜出炉的人民日报。
徐凡没有出声,只是双拳骤然缩紧,重重的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
一辆马车从提督府朝着远山之上的烈士公墓,悠悠而去。
因江畔那座,三十六层英楼尚未建成,
故此,这座钟灵毓秀的小山上,前番牺牲的烈士们,尽数长眠于此。
现在时辰还早,
满山雾气迷蒙,形如牛乳。
再加上这几日,雨水一直未曾断绝,故通往公墓的石径,遍是水渍,有些湿滑。
经由赵诚带路,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循着青石板小路,来到了两座墓碑之前。
“大帅,到了。”
赵诚突然驻足,长叹一声,看天色陡然又阴沉了几分,便就默默至后,为徐凡让出位置,在他的身后为其撑开了一把黑色的油纸伞。
“无妨,你先下去走走,我想一个人,
和他们说说话。”
徐凡将手中的两坛好酒放下,朝身后的赵诚摆了摆手。
赵诚会意,犹疑了一下后,便也就收起油纸伞,躬身后退三步后,才转身朝山下走去,
但是刚走两步,迎面而来,却又撞上了一位脚步匆匆的男子。
那年轻男子本就行色匆匆,又低头顾着脚下湿滑无比的青石板,
所以当意识到面前有人时,似乎有些晚了,居然迎头差点和赵诚撞了一个满怀。
一声惊诧之下,那年轻男子有些慌张的抬头一看,却是下意识的忽略了眼前的赵诚,
第一眼,直接定格在了稍远处的徐凡的背影上。
“嘶······”
而在他面前的赵诚,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这位熟悉的年轻男子,
当使劲眨眼确认过之后,双目,瞬间瞪圆,嘴里,一声惊叹。
似乎,不太敢相信,然后使劲又使劲的擦了擦眼睛。
徐凡闻声,正要默默转身之际,
下一秒,身后却猛然传来一声酒坛碎裂的声音,顺着赵诚的一声惊诧,那年轻男子,竟是仰天长啸,痛哭流涕的冲向了徐凡身边!
“大哥!······”
该怎样形容这一声叫喊呢?
是像受伤野兽的悲嘶,还是一个男人心中,
最深沉最狂暴的呐喊?!
悲痛,激动。
欣慰,
哀伤。
无数情绪交织在一起,似有百感交集。
踏踏踏!
那年轻男子一步一步,沉重无比的迈向徐凡,浑身剧烈的颤抖,让他面容也一度变得扭曲。
“大哥······兰妹和尹团长······就在这了!······”
“我知道,我来,看看他们。”
徐凡点点头,垂下眸子,又转过身,缓缓的伸出右手,一缕一毫一丝不苟的开始为面前墓碑,清扫着雨水和落叶。
两座墓,一座是沪军飞虎团团长尹安平之墓,
而另一座,则是羊城吕氏吕建新之女,吕若兰之墓!
两墓合葬,相距,不过一米!
轰!一声惊雷划破天空。
刚才本就乌云弥漫,雨气凝聚的天幕。
终于。
又开始了连绵不绝的细雨。
雨水洒向大地,更是直接洒落在了站立在墓旁的徐凡和吕承业,赵诚三人身上。
“有尹团长作伴,想必兰妹在这里,再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吕承业抹了两把脸上的眼泪,突然上前,惨然一笑。
“兰妹,是个好姑娘······”
徐凡紧咬牙关,语气悲切,“没能救出她,我很愧疚。”
身旁,吕承业闻言,却是一把拉住徐凡,重重了摇了摇头,
“大哥,你已经,尽力了!
今天,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来看看这里,不说这些了,就好好,喝一杯吧!”
徐凡哑然地点了点头,端起一只酒碗,挺直腰杆,目光蕴泪,呢喃自语道:
“我曾于莽莽山河之间,举杯言,吾今生,有三杯酒可敬!”
语毕,一旁的赵诚立刻为他和吕承业碗中,倒上了,满满一杯酒。
旋即,徐凡军姿昂扬,字字铿锵道,
“一杯敬,这滚滚尘世之间,无数生离死别,离落一方的苍生百姓。”
“一杯敬,那硝烟战阵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英灵。”
顿了顿,徐凡和身旁的赵诚,同时扭过头,相视一笑,意会无言!
第三杯。
“我敬给——
敬给,这世间,最难忘怀的良心!”
“兰妹,安平,你们一路,走好!”
砰!
话音刚落,随着徐凡,几人都是咕噜咕噜,一口饮尽碗中烈酒,再将酒碗,掷地有声!
快哉快哉,仰天长啸!
不知过了多久,在两座碑前说了多少掏心窝子的话,
再下山时,雨都已经停了,
只不过徐凡三人的眼睛,都是有些,微微发红。
沿途,徐凡扶住酩酊大醉的吕承业,又腾出手,将一块令牌递给了身边的赵诚,
“德川健仁的尸体没找到,恐怕有些麻烦,故此次征讨耆龄,大军于广州,按兵不动,以防万一;
你仅需持此令,召集部众,三天内,尽皆齐聚赣州。”
赵诚浑身颤抖着的接过令牌,目光所及之处,气如牛喘,眸光炸裂。
天地会总舵主,红花令!
红花一出,千里江山,十万部众,
听我号令,莫敢不从!
而那兵锋所指的赣州,
只怕是又要,血流成河了!